表妹擡眼看我,充滿了愧色。
“我們那日去看望四表姐,她正生我們的氣,我們為了讨好她,便将在你這兒的一些趣事說了出來,包括你說小五小六調皮,這年頭洗個澡真麻煩雲雲。”
她深吸口氣,“散了後,我發現帕子忘拿,便回去取,剛好聽見翠紅那丫頭正建議,說不妨在你洗澡時,放、放條草蛇進去吓唬你,四表姐也答應了。”
二姐朝小白飛快的瞟了一眼,後者手指摩挲着茶杯,面無表情的聽着。
眼中含淚,二姐低低續道:“我、我是第二天上午,去給四妹妹送藥膳,聽見她和翠紅商量,說趁着你會被蛇吓得跑出屋子,再安排個人溜進去拿一件小衣,用此來指責你名聲受損,要求婚約換人。”
“所以你們倆就各自動了手腳?”
“我隻是想、想着丫鬟都在,說不定你不會被蛇吓到……剛好我發現了炭的事,便誰也沒有告訴,又故意将茉莉膏送來……想着少一個是一個,我甚至不知道二表姐也……”表妹表情木木的,說不下去。
二姐抹了抹淚:“我、我知道梨梨跟着你爬上爬下,膽子練大了不少。如果她在,或許直接抓走蛇,那就無法讓偷小衣的計劃得逞了。引來、引來白公子,是因為我知道祖母愛重你,不會讓此事傳到白家。隻有白公子人在王宅,他才可能聽說。”
我慢慢站起身,将我包紮着的手腕遞上前,一字一頓問:“我差點被他淹死,現在身上處處有傷,垂柳也被打得流血。你們倆可還滿意?”
二姐慌忙的拉住我的衣袖,連聲解釋:“三妹妹!三妹妹!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隻是、我隻是一介庶女,家裡安排婚事,高門第怎麼都輪不到我。我、我一時鬼使神差、迷了心竅,我想你就算不嫁給白公子,還有翰林院的博士,還有那麼多可選擇。我、我隻是……”
“隻是順水推舟?”我盯着二姐白皙的臉龐,“你是嗎?你不是。你不僅希望我解除婚約,還想利用四妹。如果四妹的計劃得逞,我和小白婚約解除,你就會告發四妹,屆時婚約就是你的了,是嗎?”
二姐慌忙看向小白,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真是一幅“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的美人落淚圖啊。
我又将視線投向表妹:“樂音,你又是因為什麼?我怎麼得罪你了?”
表妹愧疚的盯着地上,片刻後擡起頭,帶着幾許妒意。
“我隻是想出口氣!為什麼你比我幸運這麼多?你我從小一起玩,上山下河沒有你不敢的,你明明比我還要頑皮,比我更加不守規矩!可王家上下都把你捧在手心。我呢?我一回到鄭家,就要忍受森嚴的禮教,我稍稍露出半點不端,就要跪祠堂,抄《女則》。是啊,每年我來王家小住的時候,都是我玩的最開心的時候,可我越跟着你玩,越忍不住怨,憑什麼一樣的脾性,你卻這麼自由?”
我完全沒想到動因竟然是這個,一時無言。
一顆眼淚順着表妹的臉頰滑落,她深深吸了口氣:“明年我就要出嫁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王家小住。我聽到四表姐的計劃,明明隻是用草蛇吓吓你,我、我就想着順便出口惡氣得了!我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其他事兒!至于你怎麼會被人襲擊,怎麼受傷這麼嚴重,怎麼還扯上白少爺,我真的不知道!”
我望着默默垂淚的二姐,又看看别開臉盯着地上的表妹,心裡不是滋味。
二姐和表妹踉踉跄跄走後,小白看着二姐的背影出神。
我想他一定很失望。
小白斂起目光,問我:“你要告發她們嗎?”
我攤開手,勉強笑笑:“祖母精神好與不好,丫鬟隻是議論一二,至于你次日來不來,二姐完全沒有強求。她派人在市場談及王宅寬厚,也确實符合我們家的情況,何錯之有?樂音送了茉莉膏,垂柳拿不拿,不是她能決定的;她發現炭少了,一個外人不敢告知王家長輩,有錯嗎?”
整個局中,除了老四安排蛇和賊人有迹可循,其他環扣竟全部都是設計人心。
二姐和表妹的參與,除了我和小白的懷疑,還有半點證據嗎?
“可她們剛才承認了。”
“在你我面前承認,不見得會在其他人面前承認。與其當着祖母的面揭穿,還不如維系着和睦的假象。”
我想着二姐和表妹的眼淚,與我遇襲後她們反常的表現,歎了口氣,“我也相信,她們倆真的有悔過之心。”
小白一哂:“你隻是不想讓你祖母知道,無法接受吧?”
家裡三個小姐,兩個謀劃着一個,還有個表小姐也來摻合。這平靜溫和的水面下,正攪着如此深的漩渦。如果祖母知道,會不會傷透了心?
小白也沒再說什麼,而是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一面高聲喚梨梨:“快上晚飯!餓死我了,白看一天戲!”
我暗暗腹诽,心說全場VIP專座都是你的,還不夠精彩啊!
小白卻又探頭靠近,聲音壓低:“對了,你準備怎麼處置梨梨的嫂子?”
“處置什麼啊?人家也沒做錯什麼呀,鑽空子占小便宜,不是人性嗎?”
小白誇張的“呦呵”一聲,連連拍掌:“三妹妹說話都有禅味了!”
我懶的理他,心情很喪。
今天的對質之所以這麼不痛不癢,維系和睦是一方面,更是因為我知道,遠沒挖到谷底。
老四、表妹、二姐,她們是針對了我。但她們之間,本不是共謀。
從老四的角度而言,如此簡單粗暴的計劃,原本不會得逞,她想的太簡單了。畢竟,沒有表妹和二姐的暗中行事,當日我身側可有着三個丫鬟。即便有蛇進屋,馬小旦潛入偷小衣,也沒那麼容易。
何況,馬小旦實際實施的可是撕扯衣服、毀壞名節的行為,遠遠超出了老四的授意。我的名聲若真受損,客觀上也會影響王宅聲譽,也不符合老四與二姐的利益。
所以,今天的對質,她們說的确實是實話。
也就是說,簡單設局的背後,還有隻黃雀在攪弄風雲。尤其小白帶來的調查結果,更讓人心驚。
馬小旦也曾出入東來賭坊,竟與肖排場相同。金華地界不小,又因富庶,城中賭坊不在少數,與我遭遇相關的兩個人出現在同一賭坊,概率能有多少?
幕後黑手,一定與東來賭坊有關,我幾乎可以确定。可是,據此線索也就卡頓了,接下來,還能怎麼核查呢?
另外,回到金華後,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橙橙還活着。
從哪生出的念頭、從何做出的判斷,我自己也說不清。可是小白說金華他都翻了個底朝天了,卻始終沒找到。
梨梨端了晚飯來,我半點食欲都無。桌邊正放着二姐送的團扇,無聲訴說着我的煩惱。
小白見狀調侃:“還大戶人家的姑娘呢,這點事情就吃不下飯了?哪個府邸裡,哪個年齡段,沒有鬥争啊。女人嘛,争婚約,争派頭,争男人的愛。男人嘛,争權勢,争地位,争名利。亘古不變的真理。”
我聳聳肩,感覺真沒意思。
史書斑斑血迹,至少争的還是那萬人之上的尊位。可是這時代的女子,卻僅僅為了個男人,為了個婚約,就争得頭破血流姐妹反目,值得嗎?
心頭很沉,我想起了金寶鴦和林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