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他情緒失落,我亦驚詫于找到肖排場的線索,未深究細節。但從他家離開後,我就開始生出橙橙還活着的感覺,隻是我遲遲沒想清楚來由。
對我感知一向重視的謝甯軒,屢次聽我提及,也默默放在了心上。
當他想通後,我二人複盤,更是發現,“貓”幾次撞門的時機,都是很微妙的。
何況當日我就判斷過,老建頭對肖排場和橙橙的情事了解并不多,很多問題他是真的答不上來,并非作假。加之他的抱怨“他後來什麼都不和我說”,就說明,像很多年輕人嫌棄父母唠叨一樣,肖排場在長大後,也漸漸不和曾經親密的管家分享自己的事了。
所以,并非老建頭在王宅調查時故意回避,而是在那個時點,他真的并不了解橙橙其人。
小白聽明白了,驚詫道:“你的意思是,老建頭是在橙橙從上京路上逃回金華後,才認識她的?”
是啊,否則橙橙能躲哪裡呢?整個金華,她除了王宅别無去處。但我早就說過,她一定會回來見情郎。
那麼,偷偷潛回金華城外,當先去了肖排場家,這不合理嗎?
而老建頭,保護小主人喜歡的女子,也是愛屋及烏。但他不知橙橙底細,在面對王宅排查時,表現出的茫然,就會很自然,反而作以蒙蔽。
當然,在面對我們設計的台詞中,他也沒能聽出“王姑娘”的玄機,自然也就在話語中露出點縫隙,給了我們察覺的契機。
收起回憶,我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詢問她我的推測是否正确。
躲躲藏藏、擔驚受怕,橙橙原本一頭烏黑的秀發此刻已如雜草,也沒有了麻花辮的齊整與俏麗。她趴在地上哭了許久,終是擡起身承認了。
“小姐,小姐!奴婢對不起你,奴婢、奴婢……”橙橙嗚咽着,“這個、這個女人用肖郎的命威脅奴婢,奴婢、奴婢也實在沒法子……”
小白毫不留情,徑直踹了一腳:“沒法子?就可以叛主?你為什麼不向三妹妹求救!不向老夫人求救!”
橙橙沒有回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疑惑,謝甯軒也曾提過。此時,我心口發悶,卻明白了她的苦楚。
原主那不谙世事的小孩心性,橙橙即便求助于她,她也拿不定什麼主意。而秦姨娘為了控制橙橙,肖排場背負的賭債一定是天文數字,也并非原主拿零花錢就能幫忙還清的。
而私定終身、偷偷與外男會面,此事一旦讓祖母知悉,能有好果子嗎?肖排場又是個賭鬼,祖母為怕牽連孫女,别說幫忙還債了,恐怕連帶着橙橙一起打出門了。
小白也想明白了,吹胡子瞪眼:“那還不是怪你!小小年紀倒動了春心!不過是陪着三妹妹上課的功夫,就和人家眉來眼去?那還是個賭鬼!什麼眼光麼!”
橙橙伏在地上痛哭,複又指着秦姨娘怒罵:“蛇蠍婦人!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害了我的主子,你竟然還是讓賭坊殺了肖郎!我、我費盡心機逃回來,幾次險些送命,就是為了再見肖郎一面,可你、可你竟然殺了他!”
說罷,橙橙掙紮着朝秦姨娘沖去,恨不得親手掐死她。幸被小白按住。
小白厭棄的掃一眼已然恢複泰然面色的秦姨娘,又吼橙橙:“得了,閉嘴!你還是先交代自己的事罷。說!為什麼要讓那七個人染上天花?你好狠毒的心!”
橙橙怨恨的眸子顫了一下,她低下頭,聲如細蚊:“我、我……我下不了手。她、她說給每日服用一些那藥,一點點來,小姐、小姐就會癡呆。别走大路,找不到郎中醫治,時間一長,就能、就能……可是我、我實在下不了手……越快到京城,我越急……因為她之前說了,如果三老爺寫信來說小姐安穩到了京城,肖郎、肖郎就得死……所以……在驿站,我聽說前有天花,發覺她之前說的大量服用的症狀剛好一樣,我、我便想着,小姐、小姐就、就自生、自生自……”
橙橙說不下去了,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确了。
原來謝甯軒一直是對的。上京一路之所以太平,并非有另七人在場,橙橙尋不到機會。相反,作為原主的近身丫鬟,她要幹壞事,機會太多太多了。
但她始終是不忍的,畢竟主仆多年,原主對她也是真的好。可情郎的命,就像一把利刃懸在頭頂,始終讓她喘息不得。
這也是天花事畢後,她最終對原主采用手段那麼簡易的理由,也是為了讓自己的愧疚輕一些。
“當日,你給水壺裡下了藥,就等我喝水後,自己找機會遠離,再尋隙引來官府抓我入天花村。這樣,我是死是活,能不能被救,那就是老天爺的意思,怪不得你了,是不是?”我隻覺脊梁骨發涼,“可你的七個同伴呢?你考慮過她們嗎?即便當日沒有誤喝,官府來看,發現我有症狀,同行的她們也會被帶走!正如現在的結果!她們喝了那壺水,被丢入了那死地,一個都沒有活着出來!”
橙橙細窄的肩膀在抖動着。或許,這段時間的消瘦,也不隻是逃命時的驚慌,也有着被噩夢纏身的報應。
“這些人頭,得算在你身上。”小白冷冷看向秦姨娘,“害死了一個又一個,你可真是陰狠。”
秦姨娘歪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懶。“一個叛主的丫鬟,就來空口無憑的指責我。白大少爺的家教,不怎麼樣嘛。”
小白氣結,我卻伸手攔住了他,從懷裡掏出個物件來,細細端詳。
餘光中,秦姨娘也掃來一眼,下一秒,她的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