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很快就能知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榮恩大跨步走了。
楊蘿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呼吸顫動,抖着手從懷裡摸出瓷瓶,倒出一粒藥服下。
玉青立馬給她倒了杯水,撫着她的後背順氣。
“姑娘,您本就身體不好,怎麼還在這冷風口裡和郡主說那麼久的話,還被那個兇巴巴的指揮使堵在這裡!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過了這麼些日子,楊蘿還是沒能适應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
“無妨,”身體上雖然有病痛,心理上楊蘿隻覺得舒暢,隻要榮恩不高興,她就高興,“走吧,咱們還要再見一個人。”
待到午後,楊蘿等到了她這局棋中最關鍵的人物。
李君慈名義上的外祖父,童氏的父親,戶部童侍郎。
童侍郎年過半百,卻已然早生白發,兩鬓斑白,隻是一雙眼睛閃着精明的光,不像個儒雅的文臣,反倒像個精打細算的商人。
楊蘿喚了他一聲侍郎大人。
童侍郎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晌,沒有計較楊蘿的稱呼問題,笑道:“老夫是多年未見你這個小姑娘了,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可見你父親教導有方。”
楊蘿意有所指道:“孫女能有今天,都是仰仗母親。”
童侍郎不知是嘲諷還是贊歎地哼了一聲,“李複那個付不起的阿鬥,竟然生了你這樣一隻小狐狸。”
楊蘿隻當是誇獎,擡手比了個請,“侍郎大人請坐吧。”
童侍郎擺擺手,“你借你母親之口,引我前來,不如開門見山的好。”
童侍郎不愧是宦海浮沉多年的一朝重臣,隻憑童氏帶去的隻字片語,就能猜得七七八八,主動來見楊蘿。
楊蘿徑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侍郎大人想問什麼,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童侍郎盯着楊蘿看了許久,突然撩起袍子往她對面一坐,道:“你知道榮恩在京郊西側樹林裡在找什麼。”
楊蘿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請他坐的時候非不坐,如今又自己坐了,什麼毛病?
楊蘿慢悠悠地吹掉水杯上的熱氣,道:“不錯,而且是我引他去查的。”
童侍郎捋着稀薄的胡須,“小丫頭,你知道榮恩是什麼人嗎?敢從老虎嘴裡拔牙,無異于引火自焚。”
楊蘿輕輕歎口氣,“我原以為侍郎是聰明人,如今看來是我一葉障目了。”
童侍郎被刺了一句,臉色已經冷了下來,“狂妄。”
“侍郎大人還是先聽我說完,再說您的評價吧。”
楊蘿擱下杯盞,“您的上峰,戶部尚書方文謙方大人,如今是戶部一把手,總覽銀錢度支,民政要務,本該是内閣當之無愧的次輔,可為何,他并沒有入閣呢?”
童侍郎對楊蘿的看法算不上好,陰陽怪氣道:“你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妄議朝政大事?”
“朝政與民生息息相關,我不過是為民發問罷了。”楊蘿道:“方大人主政一方時,地方收支有度,庫帑充裕,連續三年吏部考評皆為優,因而調任戶部尚書,至今八年有餘。”
“按道理來說,方大人精于生财之道,主事戶部這八年,應當是國庫充足,倉廪充實,可事實卻是,除卻第一年略有增長之外,其餘七年國庫收入連年下降,賦稅卻從十二取一,變為十取一,如今竟然是八取一。”
“侍郎大人覺得,這是怎麼回事呢?”
此話一出,童侍郎不得不正視這個年紀不到他一半的小姑娘。
他沉默片刻,才道:“方大人主政戶部,素來勤勤懇懇,鞠躬盡瘁,隻是國庫空虛,非一朝一夕所能解決的事情。”
楊蘿笑了,“侍郎未必看不透其中深意,既然您不願意說,那就讓我來說吧。”
“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方大人不入内閣,政績平平,但如今依然能穩坐戶部第一把交椅,就是因為,他貪得太多了。”
“這次他遭逢刺殺,未必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楊蘿說起這件事情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怎麼樣,而不是朝中二品大員遇刺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
“侍郎與方大人是同年吧,你們二人又年歲相當,隻要方大人還是戶部尚書,那麼您,就永遠隻能是侍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童侍郎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他和李家利益相關,也就是和楊蘿的榮華富貴捆綁在一起,此時,他心驚于這個小姑娘對朝政洞若觀火的局勢分析,同時,對她話裡話外的暗示也心動不已。
童侍郎道:“說了這麼多,你有辦法,扳倒方文謙?”
楊蘿點點頭,“不錯。”
童侍郎懷疑道:“方文謙在朝廷根基深厚,更何況他和錦衣衛指揮使榮恩乃是八拜之交,榮恩深受陛下寵眷,如何能扳倒他?”
楊蘿成竹在胸,道:“侍郎大人方才不是問我,榮恩在京郊西側樹林裡在找什麼嗎?現在我可以回答大人,他在找的,是方大人的貪污罪證,也是他自己的。”
待到童侍郎從楊蘿的禅房裡離開,已然是日暮西垂,他從大相國寺裡走出來,鑽進了等候在外的童府馬車内。
車内,童氏等得心急如焚,連忙問道:“父親,事情如何了?”
童侍郎吩咐車夫駕車,放下車簾,對童氏道:“殺了李君慈這件事情,先往後放一放。”
童氏驚愕,失聲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