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放心。”幹兒子們低頭哈腰地應道。
有那孝順機靈的,上前為秉筆太監端茶捏肩,順帶多探聽些内幕消息,以免辦事時出了差錯。
“幹爹,依您看,聖上可滿意這位驸馬爺?”
秉筆太監眼神一凜,掃視衆人,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雖說不能妄議天家,但眼前都是自己的親信手下。
他用幹枯的手指輕輕捏起茶蓋,緩緩吹了吹茶湯表面的浮沫,沉吟道:“栾這個姓不好……”
茶湯入口,苦澀在舌尖蔓延。
秉筆太監的目光透過那氤氲水汽,望向百年前的六國戰亂。
彼時,開國皇帝與經略大将軍并肩作戰,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将軍勞苦功高,按理可封異姓王。
先皇為了維護大梁中央集權,允諾贈予将軍一半國庫财寶,賜國姓,以此穩固軍隊。
“自梁大将軍在抗擊湘西馬匪時戰死,這一脈,應當沒有後人了。”小太監殷勤地捏揉肩膀。
手法不輕不重,穩穩當當。
“哼。”秉筆太監肩頭舒展,喉嚨裡發出一聲舒服的悶哼,“那經略大将軍的本姓便是——”
“栾!”
萬一還有旁支的漏網之魚沒死絕呢。
在這皇宮之中,天子的多疑像一張無形巨網,籠罩每個角落。
若是觸碰到了敏感神經,甯可錯殺,不能放過。
“名義上是驸馬。”秉筆太監手中的茶蓋與茶碗碰撞,發出一聲輕微脆響,“實際不過換個方式監視罷了。”
就像聖上曾欲監視謝家一樣。
裕和公主,隻是一個趁手的工具。
秉筆太監聲音尖銳刺耳,臉上露出一絲陰恻的笑容。
日落西沉,皇宮的輪廓在餘晖下逐漸模糊。
宮牆因夕陽的映照投下長長斜影,調皮的晚風繞了一圈,兜兜轉轉,又停留在長興坊的桂記鹵味店後院。
“阿嚏” 一聲,少年整個人猛地一仰頭,身體微微顫抖。
他眼眶周邊紅通通的,鼻子一抽一抽,嘴巴微微張開,長吸一口氣後,又是幾聲 “阿嚏”。
上陣殺敵面不改色的栾小将軍,立即繳械投降。
“幹辣椒不用全掰斷,留幾顆整的好看一些。”桂小娘子并不關心宮闱秘事,她隻在乎今天的辣鹵做得香不香。
栾霜柏認命地拾起一根辣椒,它幹硬而脆。
輕輕握住兩端,稍用力一掰,伴随“咔嚓” 聲,辣椒便從中間裂開,露出裡面幹癟的籽。
辛辣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刺激鼻腔。
栾霜柏的雙眸被辣得流出淚花,有些狼狽。
“原來做一鍋鹵味工序這麼複雜啊。”他看着桂枝兒娴熟的動作,心生羨慕,“姑娘新招的兩個小學徒呢?”
“小店做一休一。”桂枝兒答道。
她撿出少量彎月牙狀的陳皮,再用小刀輕輕刮下一些肉蔻粉末。鹵味配料繁多,稍有錯漏,味道便會産生細微差異。
“西市賣果蔬的人家聘養了一隻小貓,丫頭小子都去看熱鬧了。”她補充解釋道。
在江南,聘養一隻小貓也需要簡單的儀式。
新主人會帶上新鮮腌制、香氣濃郁的小魚幹作為聘禮,再給貓咪戴上彩色絲線編織的項圈,牢牢系住好運。
對半大小孩兒來說,可太有吸引力了。
“呃,辣椒掰完了,還有什麼活兒是我能幫忙的?”栾霜柏頂着一雙紅紅的小兔子眼,老老實實地詢問。
他心中仿佛有螞蟻在爬。
明明上次雨夜相見,二人不歡而散,但此刻的桂枝兒卻仿佛無事發生。
唯餘他一人心焦,暗中握緊拳頭。
指甲縫裡嵌進辣椒籽,疼得他又在須臾間松開,裝作不經意地背在身後。
快問啊,快問小爺來京城做什麼,與裕和公主之間的關系……
“暫時沒有了。”桂枝兒看出栾小将軍的百爪撓心,偏不問。
她将處理好的雞爪、鴨脖等冷水下鍋,再将花雕酒的瓶口傾斜,酒沿着邊緣緩緩倒入鍋中。
随着鹵味受熱,血沫逐漸浮上表面。
桂枝兒一隻手穩穩地握住鍋勺,輕輕把血沫舀起,撇到一旁。她不急不躁,動作從容,絲毫不顧及栾小将軍糾結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