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瘁心中一動,心想:“她說的法子,我在平陽那會也是這麼做的。看來她們以前果然也跟我們出身差不多,所以才懂得這些法子。”
她還想着,卻不由自主感到一陣寒意。
順勢望去,霍去病不知何時擡眼看向自己母親。逼視而來的目光,充滿了不屑。
雖然隻有那麼一瞬間,可是目睹這神情的霍止瘁,還是迅速低下頭,假裝沒看見這令人膽寒的一幕。
衛君孺聽了,便道:“二妹,上回皇後殿下送你的那些吃食,你怎的非要推辭?可是身子不舒服?”
“沒有的事!阿姊,你送我的那些腌菜腌瓜,我都還沒吃完呢,何必讓皇後殿下費心?因此我推辭了。對了,那些腌菜如今過些時日雖然酸些,下飯更好,阿姊你要不要點?”
衛君孺笑道:“我還沒吃完上回那些呢。等我要時,再問你拿。”
聽着姊妹二人的對話,霍止瘁頗有種聽人家常閑聊的感覺。
但因為方才的事,她多了個心眼,不禁稍稍轉頭,看向對面。
果然,霍去病雖壓根沒往上首看去。但他俊臉上赤筋微搐,一直從頰間蔓延到額上,久久不退。
不止是霍止瘁有類似的想法,三個向來愛吵愛鬧的小孩,在席間也安靜得不像話,完全不敢跟兄長或二姑母說話。
如果不是有衛君孺衛青他們在努力尋找話題,公孫賀一家和陳掌在不停附和,隻怕這場過年宴會,就會變成另一種味道。
好不容易,宴會總算結束了。
由于夜禁制度,所以無論是百姓還是朝臣,在夜間一律不能在街上随意行走。
因此,親戚們全都要留宿衛府一晚,等明天一早再離開。
府中已經為他們的到來準備好了住宿的别館,家丞等人前來請兩家人前去歇息。
衛青領着小輩們,一路送兩個姊姊到别館的院門前。
衛君孺和公孫賀催促他們快些回去,衛少兒臨走前則再三說道:
“阿弟,他要是不聽話,你隻管說他教他。不可心軟,更不能由着他性子來!不然,被他鬧出什麼事來可怎麼好!”
衛青答應着,直到别館院門關上,這才離開。
他一轉身,見自己三個兒子和霍家姊弟仍舊站在那兒,唯獨霍去病一言不發,站在大老遠處,更不上前。
衛青走近,霍去病這才擡步跟上。衛青看看外甥,張了張口,最後隻是說了句:
“好啦,都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是,舅舅。”
将衛青等人送到敝廬,霍去病這才帶着二人,重回西正院。
一路上,沒人說話。有的人是不想說,而有的人是不敢說。
拜别兄長,霍止瘁和霍光,各自回小院。
才進了院門,還沒到堂内,霍止瘁忽然聽到前邊傳來一聲怒喝:
“……東西都臭了還不扔!整日就知道留着藏着!腌的有什麼好!新鮮的不要,淨吃那些沒人要的東西!”
那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正是霍去病。
“窮酸!”
充滿怒氣的罵聲,猶如一道鞭子,猛劈在人臉。
霍止瘁眨眨眼,看了看身旁的婢女們,見人人低頭,戰戰兢兢。
她這才反應過來,快步走入後堂,進到二樓閣中,掩上房門,卸去妝飾,換了衣裳,趕緊進被褥中躺好。
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霍止瘁合眼躺着,心裡卻是思潮起伏。她心想,比起自己這小院,隻怕前邊西正院裡頭,那些家臣和下人們,今晚更無法入睡。
因為他們的主人,此時正怒不可遏,通過虛空中的對罵來發洩自己滿腔的氣憤。
“這對母子的關系這麼緊張,看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這麼氣自己的母親,衛少兒知道不……不,不會感覺不到的,這就是所謂的一家人嗎……”
伴随着這樣的混亂思緒,霍止瘁在迷糊中進入了夢鄉。
元狩三年第一天,就這樣在熱鬧下帶着龃龉、歡樂中掩藏着緊張的氣氛中過去了。
第二日,送别了公孫賀與陳掌兩家人,衛府中再次迎來了往日的平靜。
一如昨日,臨行前,衛少兒再三叮囑衛青,絕不能放縱霍去病雲雲。
衛青則一律說好,全無半點不耐。
當衛少兒等人走後,車隊消失在大路的盡頭,霍止瘁進門前分明看到,霍去病翻着白眼,冷笑的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
這一刻,霍止瘁無比确定一件事:他果然是衛少兒的孩子。
“不管是拉下臉的表情、還是翻白眼的德行,他跟他阿母一模一樣!”
雖然長相不能說是相近,可是這對母子的神情,尤其是生氣起來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更要命的是,兩人的脾氣,看來也是如出一轍。
“一樣的倔強高傲,臭脾氣……”
霍止瘁看向按着額頭的衛青,心想:
“要是沒有衛青和衛君孺這樣的姊弟,這家子恐怕每天都要在吵架中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