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擡起頭,直視着青。“這信你是從何得來的?”
“長安,禁中。”
青隻說了這兩個詞,便閉口不答。
郭解并不追問,他手一顫,那張白絹便飄然落地。
齊妪拾了起來,不解地看看二人,又看看這絹書,一時不明所以。
子愈走到她身旁,邊看絹書邊念出來,又向齊妪作了解釋。
原來這封絹書,是一張貨物清單。上面寫明今年年初時從洛陽運往長安的諸般貨物數量、出發日期。
徐止瘁按捺不住好奇,也走近來看。
她見這絹書上頭沒有落款,所寫的貨物似乎都是些菜蔬雜糧,看着平平無奇。實在不知為什麼郭解一見之下便臉色大變。
“赤豆七,黑豆八……蔥十,葵八……”
徐止瘁念了兩行就停下了。“這些是什麼記法?一車車豆子和菜蔬?”
既然是從洛陽運往長安的貨物,這些什麼豆子蔬菜,當然不可能隻是送幾顆幾把而已。
她轉念一想,這些會不會是什麼代号?
當她興奮地趕緊把這個念頭說出來後,卻見子愈星目微眯,上下把她一頓瞧。
“你沒去過奴市?”
徐止瘁睨他一眼,不答。
不過這樣的沉默,已經證實了子愈的話。
徐止瘁自己肯定不清楚漢代的情況,她想起原主的記憶。
因為長期居住在鄉下,那兒很是閉塞,因此她的古代記憶裡雖大概知道奴市是個什麼情況,但詳細的東西就沒有接觸過。
子愈薄唇略動,似乎說了句什麼,但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徐止瘁見了卻是大怒。因為她已經猜到了對方又在吐槽自己。
“笨!”
正當她下意識就想撸袖子跟對方大幹一場時,青恬淡溫和的嗓音适時地響起了,他主動向齊妪和徐止瘁介紹這絹書上的内容:
“女公子你說得不錯。凡是販賣人口的,都會以菜蔬來做切口,意圖瞞騙外人。‘豆’指剛出世到一歲間不會說話的娃娃,這‘赤豆’是指男嬰、‘黑豆’是女嬰。”
齊妪越聽越是神色凝重,徐止瘁瞪大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至于蔥和葵,則是指三到五歲,雖會說話但并不記事的男娃女娃。這一封絹書,便是販賣幼童的清單。”
徐止瘁指着絹書後邊幾行,結結巴巴道:
“那這後頭的……‘牛’‘羊’也是……”
“牛羊是指十歲到十八歲間的少年男女。”
郭解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知是不是錯覺,徐止瘁聽來,隻覺得他的聲音中充滿着疲憊、無奈,仿佛每一個字都在深深地歎息着。
郭解再次朝衆人看來,雙目中滿是沉痛。
“寫這絹書的人,正是我徒弟——建離。這筆迹是他的,我第一眼便看出來了。”
他走到齊妪面前,長揖到地。
“大姊,你是對的,我是錯的。”
短短兩句,卻有千斤之重。郭解此言,便是承認自己這個賭約已輸。
齊妪連忙站起,還了一禮。她在這漢言上頭有限,一時間也想不起什麼文雅的詞彙,脫口而出便說:
“郭大俠,這不是你錯,是你徒弟錯!”
徐止瘁穿越到這裡後才知道,漢承秦制,雖然很多嚴苛的法律刑罰已經被廢除,但有些刑法卻是毫不動搖地被繼承下來。
其中一項,就是拐賣販賣人口方面。
隻要你是拐人賣人的,将人拐騙或是搶掠到手,哪怕你一個都還沒賣出去,一旦被官府抓住,你就會被大卸八塊。
而跟這些人做交易,買來被拐賣人口的那個家夥同樣逃不了,照樣也得被肢解而死。
不僅買賣雙方會喜得磔刑,他們的家人也跑不掉。雖然不至于挨刀,但罰做苦役是妥妥的了。
漢代的奴市是公開的,買賣雙方自願的——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當然,遇上饑荒、戰亂、大規模瘟疫的年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法律都不好使。
為了提高生存的機率,不少老百姓被迫将自己或是孩子賣出去換錢。
這種前提下,他們想不自願,也隻能變成自願。
所以每當遇到這類天災人禍的災難之年時,官府對此販賣人口的的情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在相對和平、百姓的溫飽能得到基本保證的年頭,這些法令則會得到嚴格的執行。
平民拐賣販賣人口要是被抓,肯定受嚴刑;如果是達官貴人,一旦證據齊全,也很難逃避懲罰。
相關的例子,在平陽城和市肆入口處的石闆上每個月都會及時更新,寫得明明白白。
如果你不識字也不要緊,因為小到山村、大到城市,各處都有小吏以說書、歌謠這類簡單易懂的方式,将這些官府破獲的典型案例告之世人,提醒他們千萬不要觸及法律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