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卻是笑不可抑,整整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而席下衆人,哪怕是懷武與仆婦,明知此事與自己不相關,但聽得霍去病的笑聲,仍是如浸冰水之中,真是切骨之寒。
笑完,霍去病合上嘴巴,目光再次落在輕塵身上。
輕塵眼中倒映出對方的面容。霍去病的雙眼,既無笑意亦無怒氣。
“你是長安人,之前又不曾在别的府中呆過。那你說的,隻有我家了!”
“說啊,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有人教你的?”
換作在往常,在遇到這種緊要關頭,輕塵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将責任推卸給别人。
然而,現在面對着霍去病無情的注視,她發現自己竟然頭腦中一片空白,哪怕想再找個借口,自己都完全想不出來。
“不、不是的,我隻是、隻是随口……”
輕塵說着,聲音中已現哭腔。“少君侯,請請饒命!我、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隻是氣不過她們擠兌,因此一時不曾想太多,這才胡亂說了些小事……”
“小事”二字一出口,懷武等人頓時用無比厭惡的目光死死瞪着她。
輕塵腦袋裡嗡嗡作響,她再也不敢往下說,腦海裡隻剩下一個聲音在狂叫: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什麼都沒做錯啊!”
是啊,在像她這樣的現代穿越者看來,古代不就是一個上位者可以随意虐殺下人的黑暗、冷酷、殘忍的世界嗎?
這類人,先在腦海中構想出一個以規則、血統、身份和地位為大框架的世界,然後她自己從善如流地在其中憑借着金手指外挂系統,得以在裡面一路鑽空子,直達高位。
不過最麻煩的就在于,她們到底還擁有着一個現代人的身份。
因此,為了壓制自己的不安,也為了讓自己更感到自在,她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憑空制造出種種血腥可怕的場面,來為自己的跪得如此奴性進行辯解。
從另一方面來看,像輕塵這種人,之所以将古代社會視為一個可以随意虐殺弱者的世界,或許正是她們心底某種陰暗念頭的投射。
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穿越到古代,當然不會淪為下層,而是搖身一變,成為她們在現代社會裡絕對無法成為的上等人,然後就能瘋狂對無法反抗的弱者施以種種可怕的殘害,來滿足自己大權在握的美夢。
“我當然是個現代人。可是當我來到古代之後,就親眼看見了奴仆/不守規矩亂來的人被不問情由活活虐殺。我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反抗得了?!所以,我隻能隐藏自己現代人的靈魂,活得跟他們一樣。這一切,都是為了自保而已!”
潛台詞:我比古人還要古人,這一切都怪黑暗的封建社會。任何人要是敢怪我,那就是不近人情!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她們一邊想着成為人上人,一邊卻又生怕遭遇道德與良心的譴責,因此她們在穿越之後,全都選擇了子虛烏有的虐殺事件。
如此一來,自己就可以毫無壓力地擺脫所有不安,徹徹底底地成為古代一分子。
當然,必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種。不然,她們穿越又有什麼意義呢?
然而,她們似乎忘了一件事。
人性,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在古代,人們面臨最大的死亡威脅,是饑荒、瘟疫和戰亂,以及醫療水平的落後。
來自于上位者的虐殺和殘酷對待,當然不是沒有。
可是在和平時期,生活在治安相對穩定地區的統治者、官吏以及老百姓們,大部分人所追求的,都是平靜祥和的生活。
不少統治者們清楚,光靠高壓與暴力,可以在短期内鎮壓住一切。
可是要想讓自己的地位穩固,自己的國家做到長治久安,那就必須寬嚴并濟,進一步完善法律以及讓其得到良好的執行。
至于那些不這麼做的統治者們,曆史上無數次的起義,就足以證明了他們的暴虐是不可能長久的。
輕塵也許不是不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可是為了讓自己擺脫掉一切責任,她還是完全沒有任何壓力地選擇把衛府描繪成一個人間地獄。
因為在她眼裡,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這點也沒錯。不過問題就在于,當她試圖像許多宅鬥宮鬥的穿越者那樣,企圖将自己所在的這座府邸形容成恐怖的修羅場時,臆想中悶聲不吭、一定會替自己背鍋的“古代”,竟然醒了。
它不僅醒過來,此刻,他還用冰冷到極點的眼神,一下下淩遲着自己的精神。
古代表示:這個鍋我不背!
“在明堂前打死人、四排壯奴、棍比人手還粗……了不起、了不起!”
“打得肉都一路往下掉……嗯?仆婦們還非要讓你們看着,嗯?”
“我真不知道,原來我家在有些人眼裡,竟是比诏獄地府都不如!”
霍去病仰天打個哈哈,但他這次卻沒有發出半點笑聲。
“給我家潑髒水的人不是沒有。但吃着我家飯、穿着我家衣裳,好端端過着日子,沒人碰過你一個手指頭,到頭來用這種借口反咬我家的貨色,我真是頭一回見!”
話音剛落,隻聽得“咚”的一聲,輕塵再也跪坐不住,整個人倒向一邊,竟是暈死過去了。
懷武使個眼色,兩名仆婦這才上前,一個摸脈一個掀眼皮。
随即,二人回禀道:
“少君侯,她隻是昏過去而已,并無大礙。”
霍去病看都不看她一眼,懷武問道:
“少君侯,此人信口雌黃,斷乎不能留在府中。不知該如何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