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依舊不說話,他咽下那塊羊肉,一言不發,将那陶碟一把推到案幾邊上,朝霍光說了一個字:
“吃!”
接着,他毫不客氣,又夾了一大塊羊肉,在油碟裡蘸滿了蒜泥香菜醬,然後送進口中大嚼起來。
霍光一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
而霍止瘁已經拍手大笑,連聲誇贊衛青果然懂美食、有口福!
不到一刻的功夫,衛青已經将自己面前的那盤羊肉消滅完。他将一根羊骨又蘸了醬,在口中不住咂摸,閉着眼睛喃喃道:
“這味兒對了……這麼吃才有味!”
霍光隻敢用店内提供的常見醬料來蘸肉。霍止瘁笑嘻嘻的,把自己的幾碟醬料都遞給他,調侃道:
“你還是吃這些的好,那些胡菜胡蒜,就讓咱們來吃幹淨!”
衛青見狀,朝霍光笑道:
“這味兒聞着是有些不慣,慢慢來就好。”
霍光撓撓頭。“我不像您那樣有容乃大,隻好吃和旁人一樣的醬了。”
“人的口味與習慣一樣,哪有這麼容易說改就改過來的。”
衛青說着這話時,朝他們微微一笑。
“有時候換個枕席、換個床,人都未必睡得安穩,何況是換個醬、換個地方?你們休要心急,安生留下,往後日子長着呢。”
霍光聽着,心中一動。他想:
“他這話,似是在安慰我們,在衛家要耐心住着,不要見外的意思……”
霍止瘁沒有擡頭,繼續搗鼓着她的蒜泥。她心中清楚,看來之前發生的事,衛青全都知曉了。
她的新油碟才遞過去,衛青主動接過,朝她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
霍止瘁便道:“我是晚輩,為長輩效勞是應該的。您不必向我道謝。”
衛青一怔,随即笑道:“我說的是多謝你替我弄來這麼好的醬料!不然,我還真不知,這西域的胡蒜和胡菜,聞着怪,吃着卻是如此香濃!”
霍止瘁聽得愣了,她随即笑出聲來,連聲道:
“舅舅您不知,這個胡蒜還能生嚼!味兒确實大,但跟肉一起吃,越吃越香!”
衛青依她所言,取來剝掉蒜皮的一瓣蒜,見其光潤潔白,輕輕咬了一口,那股濃烈之味直沖腦門。
他連忙再咬口肘子,頓時隻覺肉香而不膩,更為可口,忍不住贊道:
“我過去那些肉都白吃了!真該早些跟你們一同出來享用它們才是!”
“不遲不遲!這就叫吃肉不吃蒜,味道減一半;胡鬼沒胡蒜,打仗沒勝算!”
衛青哈哈大笑。“這話聽着夠味兒!”
二人有說有笑,原本的一點生疏與客套,此時早已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彼此間,越發融洽和樂。
“你怎麼這樣清楚這些胡菜配着肉吃格外香?你以前嘗過不成?”
面對衛青的問題,霍止瘁連忙搖頭,說道:
“我哪裡嘗過這些。隻是在平陽市集上,無意中聽到一些西域胡商的議論,這才記住了。就連方才那句話,也是聽他們說的。”
霍止瘁知道,在這個年代,大蒜和香菜都是稀罕物件。
自己身為老百姓,接觸到這些外來東西的機會就少,更遑論是熟知如何使用它們了。
所以她借胡商的名頭,來給自己的現代經驗背書。
衛青聽了,果然信了。他又問道:
“聽那些胡商的口氣,對匈奴人也是瞧不順眼?”
在彼時,無論是漢人還是西域各國之人,都管匈奴人叫“胡鬼”,以示輕蔑之意。
霍止瘁點點頭。“豈止是瞧不順眼,簡直是恨不得扒了匈奴人的皮!那些胡商翻山越嶺,穿過羌人的地盤都要來咱們大漢,跟咱們做生意。”
“可匈奴人整日操控着我們大漢西邊的要道,對他們揮刀子、搶他們的貨物、把他們殺的殺,當奴隸的當奴隸,胡商們早就巴不得匈奴人死!提起胡鬼,胡商們說,連他們那兒的老百姓都是又怕又恨。”
“可他們的國家和部落,打了好些仗,一直打不過匈奴。到後頭,别說是家了,連國君都隻能抛下江山,遷移到更西邊、沒有匈奴人的地方去。提起他們的老家,有的胡商還會掉眼淚呢。”
衛青聽得十分認真,他默默咬了口夾着肘子肉的胡餅,過了半晌,方才無聲一歎。
霍光對這些向來有所耳聞,如今聽着,他不禁向衛青問道:
“舅舅,聽說匈奴人在西域橫着走。連有些小國國君都被他們殺了,還說什麼連屍首都被他們戕害。他們真有這麼兇悍?”
“那應是月氏國的國君。我也是聽漢使遊曆西域後帶來的消息,據說當年月氏國不敵匈奴,連他們的國君都被斬首。匈奴人甚至取其頭骨,做了酒杯,以此羞辱月氏人。”
霍光聽得直發愣,一時連東西都吃不下。
衛青眼望窗外,似在眺望着遙遠的西北方。他悠悠說道:
“一定要打敗匈奴!不然,他們的馬蹄不止是踐踏西域,還有我們大漢的疆土與百姓!”
霍光被他氣勢所懾,說不出話來。
霍止瘁卻毫不猶豫說道:“肯定成!有舅舅和兄長在,匈奴人甭想從咱們身上讨到半點便宜!”
衛青瞪她一眼。“瞎講!”
他嘴上雖如此說,但神色中卻沒有一絲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