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醫術上不通,不知這瘧疠犯起病來會如何?有什麼藥可治?我回城後也好托人打聽,興許能幫上點小忙。”
彌忒一聽,當真以為她為此事牽挂,連忙安慰數語,其言詞之懇切,令霍止瘁這個厚臉皮都有點不好意思。
“……表姊她常常覺得全身寒熱相交,冷起來時渾身抖個不住,短時一刻,長時則有半個時辰。可她身子一冷時,身上卻發起高熱來。高熱越高,她倒覺得越冷,因此整個人極是辛苦,動都難動一下。”
聽彌忒輕聲介紹着珊麻哥朵的症狀,霍止瘁這才明白,對方得的是什麼病。
“瘧疠……是瘧疾?無論是病症的名稱還是發病的情況,聽起來真的挺像的……”
“話說回來,在現代能專治這病的那個特效藥是不是青蒿素……不過,這藥究竟是從什麼植物裡頭提取的,是青蒿嗎……看來專業的事還是得找專業的人來問……”
霍止瘁着腦袋苦想,五官皺成一團。見她如此,彌忒更是感動,望向她的目光更是滿眼柔情。
張綿拜師已成,霍去病親手扶起他,張綿随即大叫一聲:
“師父!”
霍去病微微一笑,朝他颔首。張綿咧嘴大笑,看看新拜的師父,又看看一旁的父母,滿面興奮。
張骞便道:“你既拜過骠騎将軍為師,就當好生學習,聽師父的話,休要莽撞。”
張綿連聲答應,男孩宏亮的笑聲,讓這個一向安靜到幾乎沒什麼生氣的家中,頓時充滿了喜悅的氛圍。
張骞對兒子說話時,目光不時瞟向妻子。
見珊麻哥朵微微閉眼,上半身微晃,他不顧有客人在旁,連忙上前攙扶,問道:
“頭暈了?我扶你回房歇着!”
珊麻哥朵閃開眼,睨着丈夫,隻道:
“誰說我頭暈的?一天天就知道胡說!”
張骞被她擠兌,渾不在意。他一邊滿口道歉,一邊緊挨着妻子身旁,細心留意着她的動靜。
霍止瘁瞧見這一幕,心裡對自己說:“看來這個家裡,珊麻哥朵排第一,張綿第二,張骞反而排最後!”
她見張骞對妻子的數落不以為然,反而樂得聽對方訓話,不由得對這位前博望侯的脾氣更感好奇。
“難道張骞當年在匈奴時,就是因為他挨罵從不還嘴,所以匈奴人沒把他放在心上,才被他趁機溜走的?”
霍止瘁在那邊發揮着想象力,而這一邊,珊麻哥朵對霍去病鄭重說道:
“君侯,您數次相助,不僅幫我夫君,為我尋得親眷,如今又願收我兒子為徒。您的大恩,我沒齒難忘!”
聽到這句時,霍止瘁心裡忽然冒出一個聲音:
“一般來說,先說好話。‘但是’這個轉折之後要說的話,才是重點!”
她來了興緻,豎起耳朵細聽,隻聽得珊麻哥朵那無甚氣力的冷淡聲音繼續說道:
“隻是……”
霍止瘁心道:“來了!”
“……隻是我不當‘珊麻’,已經整整十年了!當年的事,所記不多。況且,那邊再怎麼說,到底是我故鄉。我雖不是你們漢人,但要我背棄自己的族人,此事——我實難做到!”
面對珊麻哥朵斬釘截鐵的當面拒絕,幾乎所有人都是面上變色。
唯獨霍去病一動不動,沉默地聽着她的話。
張骞下意識地挪動着雙膝,朝妻子的方向移去。他瞥了眼對面發愣的張綿,暗想着要如何将兒子拉過來才好。
珊麻哥朵與霍去病對視片刻,二人目光間毫不相讓。
霍止瘁在旁怔忡,心裡對自己說:“這位夫人瞧着病歪歪的,可她這膽子,看來比霞察還要大!”
張綿被父親頻頻以眼神示意,不得已,隻好暫且告退。
珊麻哥朵稍稍轉動雙眼,她的眼中,出現了丈夫滿懷擔憂的神色與兒子耷拉着腦袋離去的背影。
她不由得暗歎一聲,再次望向霍去病時,神情已不複方才冷硬。
“君侯,所謂‘珊麻’,乃是指匈奴中選出的巫女。我當年因得重病,因此不能繼承珊麻一職。但此後,珊麻的人選,部落中無論大胡巫如何占蔔算卦,總是尋找不到适合的人選。我才一直得以保留這個頭銜而已。”
“珊麻與胡巫有所不同,胡巫可以一代傳一代,由同一家承繼下來。但珊麻能在各家各地挑選,選的乃是能上通天神、下達鬼冥之人。唯一的限制,便是必然要選年幼的室女,年紀自是越小越好。”
“新一代的珊麻,必定要由上一代珊麻選中、再親自傳授本領。若是沒了這一樁,無論是多有本領的女子、或是被部落中人齊齊推舉,頂多算是尋常的巫祝,但絕不能被稱為珊麻。這一樁,甭說是匈奴單于了,哪怕是大胡巫也插手不得。”
說到此處,珊麻哥朵看向霍去病,一字一句以微弱但清晰的聲音說道:
“我來漢地已久,如今身子又變成這德行……因此,我打算,在這兒尋找珊麻的人選,并将自己所學到的本事全部傳授于她。到那時——此人是否願意相助君侯,就請君侯與她好生多多商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