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麻哥朵的話我已經知道。請她們過來,正是為了參加此次祭典。請殿下放心,既然她願意交出頭銜,我們是絕不會為難婦人的!”
彌忒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屠各牟見狀亦不多言,他取下尖帽,手按胸前,望着天上,發誓道:
“我屠各牟和一衆休屠部的戰士們向乎彥烏努神發誓:若我們違背誓言,在祭典前傷害珊麻哥朵母子和霍止瘁,教我們衆人受萬世詛咒,生生流盡身體裡所有鮮血而死!”
霍止瘁之前聽過霞察發誓,知道這些匈奴人最重誓言。如今見屠各牟這樣說,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而彌忒和珊麻哥朵聽了這番誓言,卻是臉色一變。
因為在大漠草原之上,最惡毒的詛咒,莫過于咒人流幹身體裡所有鮮血而死。
正如漢地一樣,匈奴人對于死亡方式亦會分出等級。
好比說身份地位高貴者,往往被人賜死的方式,就是保留全屍體、不流血地死去。
而匈奴人将河流視作一切的本源,人身體中的血液,就被被他們當成是滋潤身體的生命之河。
當一個人身體裡的鮮血全被放盡,那就意味着他的生命源泉已然消逝,他的靈魂也被打散。
如此一來,此人将永世不得通過輪回再生。
對于信奉天地萬物、相信人死後必能投胎重生的匈奴人而言,這種死亡方式,無異于徹底毀滅。
因此,這番誓言一出,二人方知,屠各牟所言不虛。
彌忒松了口氣,珊麻哥朵卻想:
“看來屠各牟這回是下了必死的決心。有他在,起碼能保住彌忒;彌忒在,霍家女公子應能無事,那我兒便……”
想到此處,珊麻哥朵不禁看向身側的兒子,心潮起伏。
霍止瘁低聲道:
“你先随他們去。我不會離開你阿姊的。”
彌忒看向霍止瘁。雖是布套蒙頭,但透過那兩個小洞,仍能窺見他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
霍止瘁掃了一眼,見那些漢人守衛上前來,要帶她們繼續前進。
屠各牟等人站定在彌忒身旁,擡手阻攔。
霍止瘁不願多看彌忒一眼,以免節外生枝,與張綿一左一右扶着珊麻哥朵,轉身離開。
“他們現在人多勢衆,我們根本沒辦法。隻能先聽他們,但願這些人能看在珊麻哥朵的那番話份上,暫時不動手……”
夜空中無月亦無星,隻得這宮殿巍巍,猶如一個又一個攜手并足的巨人們,在沉默地俯視着這幾個渺小的人類。
守衛們帶着三人繞過一叢樹木,赫然看見前方現出山路來。
小徑蜿蜒盤旋,伸向茫茫夜霧中。
張綿見要上山,不禁越發挨緊了母親。珊麻哥朵一手摟住他,在兒子肩膀上輕拍。
雖然彌忒不在,但衆守衛們依然是分列前後左右各處,包圍着三人一起前進。
他們點起火把,照亮山路,邁步上階。
才行得一陣,霍止瘁嗅得一股怪味,混雜在火把燃燒的松油裡,向他們飄來。
她一轉頭,恰巧珊麻哥朵也在向她看來。二人顯然都想到一塊去了。
“風裡好像有某種動物的濃重氣味。這麼明顯,可能數量還不少……”
走了數十級,來到一個山坳處。這兒早已有三十名守衛在等候。
這些人也是匈奴人打扮,手執彎刀。但如今霍止瘁和珊麻哥朵都猜,他們應是漢人喬裝打扮的。
霍止瘁看着這夥人上前來分作兩隊,一隊在前、一隊在後,她們三人與那六個守衛依舊在中間,繼續上山。
“這些家夥又想造反,又擔心被人識破他們的真正身份,所以假扮成匈奴人。要是真有人敢殺上來,到時候肯定也會以為是匈奴大軍又跑到長安邊上來了……”
霍止瘁一邊上山,一邊想起以往在平陽集市裡,曾經聽那些食客們提及的匈奴人騷擾漢地的種種劣行。
與大漠接壤的郡縣,自然是首當其沖的。
而鹹陽一帶,同樣遭受過匈奴騎兵的沖擊。
“聽說在孝文皇帝十四年時,匈奴人的兵馬,一路沖殺,甚至跑到甘泉宮附近來。鹹陽、長安,差一點就得直接面對匈奴人的沖擊了……”
“記得那些老人們在罵匈奴的時候,還提到過當時漢家中有人故意為匈奴大軍帶路,所以他們才能穿越漢軍的防線,跑到鹹陽附近。”
“當時我還隻是當故事聽聽而已,不過現在來看,這樣的事情,恐怕又要發生了……而且就在我們面前……”
看着那些手持兵器、高高在上的守衛們,霍止瘁頭一次如此切身地感覺到:自己人的奸細,遠比外敵更可恨百倍!
“好端端的漢人不當,跑去當匈奴人……披着匈奴的皮來謀反想幹掉漢朝,我倒要親眼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