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那時才會那樣大鬧起來,既是想護着自己,更是想借機找到她心裡記得的家人們……”
“之後她突然複原,并不記得病中的事。可我覺得,老人家經曆過這一回,明面上的事情沒記住,可心底裡已然有了些影子。她也漸漸察覺到,自己迷迷糊糊的那段日子裡,發生了許多事情。”
“于是,外大母才會把自己所想的,趁着還不曾忘掉,趕緊先和我們提了。她心中隻怕比誰都清楚,這樣犯病,日後還會再來,誰也攔不住。”
“她自覺能做的,便是極力安撫自己,萬一真有事時,不可害怕,不可亂來。”
霍去病已是聽得呆了,霍止瘁聲音中已有哽咽,她平定一下心情,又開口道:
“我瞧她這回模樣,便猜她心裡和上回一樣、未嘗不怕。但為了家裡,為了不給不知在何處的咱們拖後腿添麻煩,因此她收拾好心情,管住自己,哪怕對着一屋子生人,她也沒再胡亂發作。”
“外大母她、她真的很為我們着想……”
霍止瘁聲音全無,她怔怔地看着座上的年輕人,腦海裡一片空白。
霍去病眼蘊淚光,他緊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霍止瘁知他所想,自己心裡也是如刀絞一般。
她一言不發,默默看着轉過臉去的霍去病,安靜等待着。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落淚。
夜空碧清,星河漫天。窗外蟲鳴唧唧,花下鳥啼嘤嘤,更顯此處甯靜。
霍去病止住淚,他微覺發窘,視線遊移,斜觑一旁。
但見那少女微微垂首,默然端坐。一雙星眸中,說不出的難過與同情。
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将一顆心平複下來,如今又再怦怦亂跳。
時光在這一刻猶如凝固住了,但既不似之前僵硬,也并非以往局促。
二人都沒再說話,默然相坐,如在夢中般恍惚。
夜空碧清,星河漫天。窗外蟲鳴唧唧,花下鳥啼嘤嘤,更顯此處甯靜。
院内繁花遍布,茉莉冰姿,素馨雪葩,清香馥郁,沁人心脾。
花香漸濃,無聲滲進來,兩人猶如置身于花間。
暗金色博山爐滲出縷縷白煙,拂過朱紅漆案。那上頭的雲紋也跟着煙一起舞動,它們與花香交織到一起,彼此嬉戲,建出一個無形的新房子,把裡面的少年男女與世界隔絕開來。
奇妙的氛圍,讓霍止瘁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來打破它。
霍去病仍是默不作聲。看他微有出神之态,仿佛也與少女有着同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霍去病忽然聽得霍止瘁處似有響動。擡頭一看,她已經站起。
“我得回去了,外大母要是醒了,隻怕會找我……對了,這魚,你慢用……”
她一邊說,一邊行禮,匆匆離開。
霍去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回過神來,不禁一愣,心中好笑:我叫住她做什麼?就算叫住了她,又能和她說些什麼?
堂外的家臣,低頭恭送霍止瘁離開,然後這才進來,繼續服侍。
但見霍去病一聲不響靠在幾旁,忽然擡眸,目光有意無意間掠過門外,随即收回。
門外此時再無别個,就連剛剛離去之人的身影,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離石床最近的懷武,耳朵邊拂過一聲微響,似籲似嗟,幾不可聞。
懷武悄悄打量,見霍去病用筷子,在案上停停劃劃,神色專注,一如之前那樣又再沉浸于排兵布陣的事宜中。
懷武這才安心,繼續守候聽喚。他心想:
“方才必是我聽錯了,少君侯怎會這樣歎氣……”
在西右小院,見霍止瘁回來,隽方忙上前迎接。
得知衛思仍在熟睡,霍止瘁放下心來。她脫鞋進室,看看衛思,面露微笑。
“女公子,可是覺得累了?”
隽方見霍止瘁心緒頗佳,便低聲問了句。
霍止瘁搖搖頭,不知為何,她此刻隻覺得安甯恬靜,絲毫沒有倦意。
她凝視着微微發出鼾聲的衛思,心裡悄聲說道:
“你放心吧,你最想讓他吃上魚肉的那個人,已經吃到你挑幹淨刺的魚肉啦……你的心意,他早就明白的……”
隽方見她嘴角含笑,心下略感驚訝,卻不曾多問什麼。
霍止瘁擡首看向窗外,隻見漆黑的天幕中,點點星光,璀璨如銀。
“真美啊!”
霍止瘁雙手托腮,由衷地感歎着,腦海中卻浮現出那雙凝聚着晶瑩水珠的明澈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