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似遠似近、似男似女、既似是旁人發出的，但又好像是從自己身體裡最深處傳出的：

“不能放過她！她憑什麼能這麼做？！該死的人是她！”

“是她不要我！是她扔下我！都是她！絕對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憑什麼隻有她能忘掉一切，當做這世上根本沒有我這個人！”

“抓住她！不能讓她跑了！要讓她後悔！要讓她跪下認錯！我要毀掉她的一切！”

衛青看着眼前這張美麗而狂熱的臉龐，看着那雙熊熊燃燒般通紅的眼睛，看着那興奮卻又古怪弱小的笑容，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使他喘不過氣來。

霍止瘁的臉，在他眼裡，和當年那個手持火把、暢想着燒死鄭家人的小男孩一模一樣！

衛青張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僅剩的理智拼命提醒他不能再陷下去了，但是他卻情難自禁地凝視着這張熟悉的臉龐，扯動嘴角，臉上升起了一個和對方神似同一人的笑容。

笑着笑着，衛青眼底發熱。眼淚不受控制地從他久未流淚的眼睛中湧出，但他仍無所覺。

霍止瘁面對着他同樣充滿期待喜悅的目光，也是兩眼模糊。苦澀的熱液流入嘴裡，她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緊拽着衛青的手臂，好像抓住了水面上的一根浮木。霍止瘁語無倫次地說着自己的大計，猶如一個已經站到遊樂園大門前的小孩：

“要讓她後悔，就得殺了她最愛的人！”

“沒有那個人，她還能那樣笑嗎？她還能過得那麼快活嗎？”

“我就是要讓她知道，扔下我，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錯！”

“讓她親眼看着自己最愛的人是怎麼死在我手裡的！我要她後半輩子都隻能活在眼淚裡！就跟我一樣！”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求我啊！跪下來啊！扔掉我、不認我的時候，你那股子了不起的勁頭呢？！”

“我絕不會饒過你！你這麼愛她、願意為她死，是嗎？”

“可我偏不讓你死！我要讓你看着她死！”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衛青的衣袖中，掐得衛青雙臂生疼。

但他卻絲毫不覺，看着少女狂喜的臉龐、聽着少女高亢的聲音，他隻有喜悅、滿足與說不出的痛快。

在霍止瘁的笑聲中，夾雜着衛青的低語。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字：

“對、對、對……”

是啊！就是這樣！讓那個人永失所愛！讓他後悔！

扔下自己，就是他最大的錯！

衛青胸膛鼓起，一股堵在胸中的戾氣化作笑聲，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兩人笑聲交織在一起，乍一聽，好像又隻有一個人在笑。

跟随在二人身後不遠處的家臣下人們，乍然見二人先是大罵、接着又對視大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吃驚不已。

但霍止瘁和衛青早就忘了這個世界，他們現在呆在自己的狂想中，全然忘卻了身邊的一切。

“對，殺了他們……那樣他就會後悔了……那把火一放，我就能報仇啦……”

急速而熱切的呓語，傾訴着他們心中最隐秘的欲望。

小鳥在樹上叽叽喳喳，小孩在樹下窸窸窣窣。他們都在交流着隻有彼此間才能明白的話。

“殺了他，他就再也瞧不見這些啦……”

“要讓她看着，看着自己的一切又被我奪走……”

“在他眼裡，隻有他們才是自己的妻、自己的兒，我什麼都不是……”

“為了她，她哪怕要我的命，肯定都會毫不猶豫來拿……”

“因此——”

“所以——”

兩人熾熱的眼神再次對上了，在他們眼中，看到的不僅是彼此的面容，更是那個深藏在心底的另一個自己。

“殺了她！”

霍止瘁和衛青停頓片刻，繼而爆發出一陣響亮歡快的笑聲。

笑得好一陣，直到自己兩手酸軟、身體幾乎挺不起來，衛青這才喘着氣道：

“看到她死，他會是個什麼模樣？是哭，還是瘋了？還是會吓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瞧着我的時候，活像瞧着惡鬼？”

“就像從來沒見過我一樣，瞪着我、死死瞪着，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還在瞪我……她從來沒這樣看過我！”

“他沒人能瞧啦！他會爬過來求我、磕着頭讓我住手。可我啊，停不下來了……一個又一個、有幾個來着？不管了，全都殺掉！”

“不能太快，慢慢來、慢慢兒來……讓她心裡的血和淚，随着那一刀刀全流幹。但是，她的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哈哈！”

“我在宰羊，它們長着那家人的臉……宰羊你不是見得多了嗎？怎麼會那麼害怕？你在抖什麼？當年他們把我往死裡打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羊……會流好多血、那個人也……她，長什麼樣子？我其實從來沒見過她，她也沒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