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
和人類相似的名字,帶來了太多誤解。
混亂又恍惚的時候,柒吾看着那張和人類别無二緻的面孔,總是在想:千萬不要将太多私人情感投射在冷冰冰的機械身上,不要試着和它聊天,也不要期待自己會獲得任何情感反饋。
這隻是個仿生人。
和無人機、掃地機器人、甚至是量子計算機,從本質上來講都是一緻的,遵循着一套固有的行為邏輯和運算法則。
就算它表現出了任何被人類稱為“情感”的行為,那也隻不過是“0”和“1”的程序編碼,是人類科學家賜予它的一項功能。
因此,她最好不要和這個仿生人産生過多聯系。
她撿到了它,修好了它,再賣掉它,本應一氣呵成。
可為什麼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有它的陪伴也不錯?
當有些東西,可以毫無負擔地傾訴給一個完全陌生、也完全私密的造物時,她感受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豁然與解脫。
但是。
“嗯,請您放心。我會繼續保持料理水準,始終比您的母親做得更好。”
在聽到這句話時,柒吾動搖的内心才真正固定下來。她很想自嘲一句:對啊,仿生人怎麼會真正理解她的情緒?
滾落于臉頰的淚珠并不會浸潤它的内心,你或許想要一個擁抱,但它隻會告訴你“人類的淚水是鹹的。”
它根本讀不懂你複雜的内心。
*
“沒興趣。”
拳館老闆拆下拳套,擺手拒絕道:“連格鬥模塊都沒有,買了有啥用啊。”
他走下擂台,來到休息座椅前。從背後看,他渾身的肌肉誇張地鼓漲起,肩膀處大塊的三角肌直連脖頸,襯得他的腦袋好似一粒核桃仁,筆直地杵在深褐色的泥土地裡。
拳館老闆坐上椅子,将拳套甩至一角。肌肉與金屬骨骼的連接處松緩了一些,蒸騰出幾縷熱氣。
柒吾趕忙追上去,“要不你再連數據線看一下。”
說着,她一把将仿生人拉至兩人身前,語氣極其誇張地推銷起自己的産品。
“全身骨骼都是頂級金屬合金,比軍用機器人身上的材料硬度還要高。暴恐防禦部隊來了都射不穿它。”
她像每一個盡職盡責的推銷人員,不停誇大效果。
可事實是,她并未測試過仿生人的戰鬥數據,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否具備戰鬥功能。至于暴恐防禦部隊,所有見識過其頂級武器威力的人,都已經被重力槍轟成一灘爛泥了。她區區一個普通市民,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軍隊機密。
但做生意嘛,虛假宣傳是必不可少的一項環節。
不是每個人都恪守誠實守信,正直到将所有的缺點和盤托出。至少柒吾活了二十多年,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商人。
“就這個小機器人?”拳館老闆擡起頭,上下打量了仿生人幾眼,“看着瘦巴巴的,肯定沒什麼力氣。”
他又捏了捏仿生人胳膊上的肌肉,嘴裡不時吐露出幾句評價:“啧,太瘦了。”
“這小身闆……我這兒最弱的小夥子臂圍都要比他大整整一圈。”
“還好吧,我摸着還挺壯實的。再說了,也不能光看外表就武斷地下定結論嘛。”柒吾找補道。
仿生人渾身肌肉線條分明,單獨來看絕對可以稱贊一句身材精壯。可一旦将它放到拳館中,特别是與一群肌肉發達的壯漢相比較……柒吾頓時就明白了什麼叫相形見绌。
拳館老闆粗壯的手臂與肩背,如小山堆般高高隆起,力量壓迫感極強。
柒吾扭頭偷偷看了仿生人一眼。它依舊安靜地站着,薄唇抿作一線,眼神平淡又肅然,仿佛他眼眸裡湛藍色的湖泊迎來了退潮期。
五官深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想法。回歸了出廠設置的矜貴、疏離氣質,無法再讓人感受到親近感。
宛如此刻,它才真正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柒吾心情複雜,收回了眼神。
她重又看向拳館老闆,說道:“配件都可以升級的嘛。你要是想,可以随時來找我換更強力的四肢配件,仿生人系統兼容性很高,保證不會出問題。”
拳館老闆沉思了片刻,然後将目光轉移至高處的擂台場上,他說道:“看見那個新沙包了嗎?”
擂台正中央,伫立着一個四肢細條的小型機器人。全身由钛合金骨架連接,仿照人類骨骼構造,搭建了一副極簡化的漆色軀體。
而它的頭部、肩膀、手臂,乃至兩條瘦巴巴的長腿,都被厚厚的皮質緩沖墊包裹。
這模樣,很明顯是加裝了零部件後,二次改造而成的。
拳館老闆繼續解釋道:“瓦納軍工的軍用級機器人。别看它的金屬架細得隻有四、五厘米,挨起拳頭來頑強得可怕。”
他吹了句口哨,一名彪形大漢便踏着步子登上擂台。站定時一跺腳,甚至能感覺到地面在輕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