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蠅複眼般的猩紅色義眼,一顆、兩顆、十顆……直至煙塵散去,刺眼的紅光終于收回爪牙。
突出而密集,像從面孔中擠出粘稠又腥臭的膿包。
柒吾一隻手撐在擺放醫療器械的工作台上,指尖泛白,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屬台面。
仿生人警惕地上前一步,想要查探情況。柒吾伸手将它攔在自己身後,眼神示意它,她自己就可以解決。
門口,鋼鐵金屬被擠壓的咯吱聲越發明晰。
“嘎吱——”
“嘎吱——”
一張幹枯、皮肉殘缺的人臉在光線下慢慢顯現,眼部至額骨的區域全部被漆黑色的金屬骨骼取代,鑲嵌于這片黑洞般虛無區域的,是兩排鏡像分布的“果蠅”義眼。
濃煙散去後的紅光微弱又孤單,光點突突跳動。
那男人大半個臉部已被炸毀,漆色骨骼間閃動着因破損而形成的小簇火光,但更多焦黑的皮肉之處,是暈染模糊,凝固不再流淌的暗紅色血液。
“艹,義體醫生呢?”另一個男人攙扶着那個瀕死的男人,胸口處也早已是血肉模糊,改造的鐵臂卻一拳砸近牆面,他面容兇狠地看向柒吾,命令道:“還愣在那兒幹嘛?沒看見我兄弟快死了嗎?”
灰冷色的屋内,血腥味、混雜着金屬與皮膚燒灼于一體的碳焦味道,兇猛地充斥、刺激着鼻腔。
柒吾搭在金屬台面上的手指止不住地發顫,強穩住聲音,裝作平靜地說道:“這裡沒有義體醫生。”
“tmd,沒義體醫生那你開個屁診所啊!”那男人嘴上不停咒罵,眼神在屋内掃了一圈,看到一屋子的醫療設施後,更覺得對面這小姑娘是在耍自己。
他将那瀕死的幫派兄弟拖進屋内,直直逼近柒吾面前。
高度義體改造的身體隻剩下冰冷與暴力,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包裹住柒吾,如同一片黑沉的烏雲高懸于頭頂,随時會劈下撕裂長空的閃電。
這兩人,絕對是“靈蛇幫”的人。
那個幫派裡的人最癡迷于眼部義體的植入,無論是果蠅般的紅色義眼,還是眼前這男人,蛇眼豎瞳狀的眼珠,陰森森地反射着寒光。
“快把醫生喊出來。”他盯着柒吾說道,眼神冷漠、狠戾到極緻,幾乎不容拒絕。
柒吾的鼻尖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回視的雙眼卻堅定不移,“我說過了,這裡沒有義體醫生。”
“艹,你家診所倒閉了啊?騙鬼呢!”男人舔了圈後槽牙,吐出一口血沫。攙扶着兄弟的手臂一松,直接将他甩到了手術椅上。
他松了松胳膊,擡手拍了拍兄弟毫無血色的臉頰,“裡斯,還沒死吧?”
“你要找的義體醫生叫什麼來着?”
裡斯被炸毀的臉已經看不出五官結構,他微弱的聲音不知是從何處發出,斷斷續續地從喉管中擠出兩個字:“D……X。”
“DX。”渾身看起來更完好的男人回過頭,對着柒吾重複了一遍義體醫生的名字,“聽到了嗎?打電話還是GPS定位?還不趕緊把那什麼DX給我叫過來!媽的,真是個怪名字……”
話語間難掩氣勢洶洶的威脅,頗有種亡命之徒無畏魚死網破的毀滅與瘋狂。
不好惹。
不可控。
更别提對方軍用級别的機械臂,輕而易舉就能捏起柒吾的脖子,一下将頭顱擰斷,噴濺的血液會把整塊牆壁染紅。
柒吾心口狂跳,四肢的血液仿佛瞬間向繃緊的心髒合攏。她沉下眼,平緩自己的呼吸。眼神一個飄忽,生生對上仿生人那雙擔憂又困惑的藍色眼眸。
仿生人好像在問她,現在需要它做些什麼?
柒吾沒有回應它,相反從工作台邊離開,她切換了身體角度,移步走到男人的面前。男人還在不厭其煩地催促她趕緊叫人,“别像個死人一樣。”
他偶爾會轉過頭,查看一下裡斯的狀況,他這個兄弟的腦袋結結實實地近距離挨了一發霰|彈|槍,到現在還沒咽氣也是頑強。
柒吾一隻手藏于背後,手指慢慢伸入後腰褲袋;正面于男人的表情,卻是格外的狠辣剛硬,她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姿态,冷冷地對男人說道:“DX已經死了。”
“我勸你最好趕緊離開,這裡沒有你要找的義體醫生。”她說着,手指繼續往下攀伸,随後握緊了雅戈送給她的那柄左輪手槍。
“你她媽再說一遍?”男人不可置信地譏笑一聲,“人死了就能把我打發走了?呵,這家義體診所現在不是你住着嗎?”
男人上下掃視了柒吾一圈,繼續說道:“這裡這麼多器材,你别跟我說你一點都不會。救個人而已,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我不給活人做手術。”柒吾強調道。
男人瞥了一眼旁邊的仿生人。“那小子呢?”
“它不會。”
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胸口處的彈孔正不停往外冒出一圈鮮紅的血珠,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鐵拳重重砸向手術椅上的軟墊。
他死死盯着柒吾,怒吼道:“你特麼就眼巴巴看着人死啊……就你這樣還算是人啊?”
柒吾順着男人目光的方向,看了眼手術椅上奄奄一息的裡斯。
他的氣息十分微薄,心髒艱難地跳動,仿佛随時就要停搏,失去血色的皮肉已經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了。
柒吾沉下眼,渾身浮起一種無力的窒息感,晦暗不明的内心仿若随着這顆重石沉入深海。
她不是個合格的義體醫生,她連面對活人的勇氣都沒有,那男人罵得很對。
但一個人的生死命運,她本就無權掌控。如果讓她選擇治療裡斯,那麼那張手術椅隻會再一次被鮮血浸濕,推動着那個可憐人離死亡更近一步。
沒錯,她做不到。她不停發顫的手指,已經無法操作醫療器械。
沉默片刻後,柒吾嗓音低啞地說道:“花街的桃園夜店後面有一條小巷,小巷盡頭就有家義體診所,那個義體醫生跟DX一樣厲害。”
她擡眼望向男人,果決又淡漠,繼續道:“你現在趕緊出發去那裡,越快越好。”
“特麼人都快死了!過去又得半個多小時,你這不就是在打發我,要我趕緊滾嗎?”
男人滿腦子隻有裡斯的生死,絲毫不講道理,也絲毫不肯妥協。
他何嘗不想把裡斯送到工業區的幫派大本營中去,找個靠譜又信得過的義體醫生醫治裡斯。奈何今日在礁石區遭到其他幫派突襲,火拼之下裡斯身負重傷,無奈隻能送到最近的義體診所。
他越想越煩躁,沒見過有哪家義體診所隻想趕人走,不肯幫人治療的……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他直接掏出背後的突擊步槍,漆黑的槍口對準柒吾的額頭。
他仍在施以威壓,槍口戳近皮膚:“老子要你現在就給他治。”
幽深又詭谲的槍口,随時會迸發出一顆紅熱、奪命的子彈,這是一種未知的恐懼。
柒吾的手指尖還握緊着那柄銀色的左輪手槍,金屬冰冷的質感簡直要把她手部的血液凍到凝固,泛白的指尖微微發顫,她無法控制恐懼的本能,手掌心的彈道協同處理器卻已經綁定好槍械,随時準備拔槍射擊。
男人拉動了下步槍尾端的保險栓,子彈無聲裝填進槍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