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是有記憶的，他們的接觸太多，這讓俞栎本能感到害怕，他在看到霍驚雲的瞬間就扭過頭，轉身匆匆往反方向走。

“俞教授，俞教授！”霍驚雲又追上：

“别誤會，這次我是來還東西的，你耳機掉了，又沒你微信，隻好來跑一趟。”

俞栎這才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霍驚雲轉到俞栎身前，手掌攤開送到他面前：“該說抱歉的是我，那天要是沒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俞栎擡頭看眼前這個高大健碩，毛寸豎起渾身是刺的男人，聲線如往常一樣清冷，不同的是，這回多了點耐心：“人都有撐不住的時候，尤其面對自己的心魔。活下去就得想辦法将其找出來，消滅掉。”

“2022年11月27日，我一個家暴當事人被丈夫活活打死。就在第二天，雙胞胎哥哥出車禍，等我趕到醫院，在太平間見了他最後一面。”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好，霍驚雲平生第一次，将郁結在心底的痛苦記憶和盤托出。

“你那時候見到的我，就是被擊垮的死樣子。還有，”他欲言又止，換個話題說：“我這太失态了，對不住。”霍驚雲仰頭看天，長長籲出一口氣，收拾下情緒，又低下頭說：“你說得對，什麼病都得治。時候不早，我還得趕回醫院輸液，你好好吃飯。”說完，霍驚雲轉身，往車前走去。

那曾經拽得二五八萬的身影，今晚看起來有些凄涼。

“等等——”

“校食堂還有飯，不介意的話吃完再走。”

就這樣，俞栎吃了在朔大第一頓正經飯，還是自己請的客，兩人一共花了50不到。職工餐廳在一個學生餐廳二層，過了7點，樓上隻有三五個用餐的教職工，大家互不認識，照個面打了聲招呼，卻看他們都在議論這個傳奇人物。

霍驚雲頭一偏，示意倆人去角落吃。

雖然請人吃飯，俞栎挑食的毛病是刻在骨子裡的，學校餐廳的飯菜并不可口，他吃了幾口就作罷，掏出手機認真拍了幾張照片留存，然後一手端咖啡一手看電子書。

霍驚雲看得不明所以。表現型人格拍山珍海味，拍自己參與大v大咖的聚會，這麼高冷出塵躲着閃光燈走的人，居然也拍？而且是一頓清湯寡水的晚飯？

霍驚雲像是餓壞了，他喜歡吃肉，但也不挑食，師傅給的青菜蘿蔔全都見了底。飯掃光後，他又找師傅燙了兩包牛奶，一包放在俞栎面前：“咖啡配牛奶補鈣。”

表面開放，内心傳統；跟硬朗的外表比，心思細膩，熱愛挑戰，志在必得。俞栎并沒有刻意側寫眼前人，這些信息就像長腿一樣跑到自己腦子裡來。

這時，“叮咚！”俞栎來了個微信。

正是那天海灘上見面的老同學肖裎。老肖本來約他今晚出去，俞栎因為霍驚雲中途變卦，隻好跟他微信爽約。

俞栎将濕漉漉的牛奶推給他：“你一包不夠。”

霍驚雲笑着說：“以前在這兒一高上學，早午餐都有牛奶，要不是這東西，我大概長不這麼高這麼，”他攥拳彎胳膊，凸出健碩的肱二頭肌。“你呢，不愛喝？”

俞栎眼睛沒有離開手機：“我在美國讀的書，”他沉吟片刻：“跟着外祖父母生活，都自己買午餐，這個喝不習慣。”

當年去美國時他還不到4歲，身邊有陪伴他的父母，時隔15年，19歲的他隻身一人回來教書兼職刑偵工作。

他想起托王昭打聽的消息，牛奶喝得慢下來，手肘抵在桌上，看俞栎托着手機的五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近在咫尺。

“我高三才轉來朔南，我是住校生，那時候霍驚雷，”他頓了頓又改了口：“我哥天天跑來給我送東西。”

“跟家裡鬧翻了？”俞栎是個好聽衆。

“是。我家太後知道我跟别人家的兒子，甚至跟自己生的另一個兒子都不一樣時，受不了了，崩潰了，放狠話不再認我。”

俞栎下意識扶了扶眼鏡，還在看書。

“然後我倆就比狠，她說不認我，我還不認她呢，仨月沒回家，宿舍哥們兒叫我吃窮了，後來她偷偷來學校看過我幾回。”

“想必你媽更難過。”

“所以後來我就‘極不情願’被我哥扭送回家好幾頓。”

一頓飯很快吃完，嘬完最後一口牛奶，他身子驟然前探，逼問目不斜視的俞栎：

“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