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驚雲不知道,他如實坦白,咨詢師微笑着低頭記錄些什麼,又叮囑道:
“總之,他現在情況比較嚴重,建議盡快過來。要實在來不了,”
“怎麼樣?”
白老師用謹慎又溫和的語調說:“看能不能去醫院治療。”
雪下得越發大,霍驚雲抱着厚厚一摞書出來。他走得很慢,從咨詢室到出租車前,腳印已經被覆蓋了大半,與其說是重傷初愈,不如說是心事壓得他寸步難行,就連橫亘在眼前的一塊大石頭都沒注意,直接摔了個大馬趴向前撲出,懷裡的書蹦得到處都是。
“操!”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含着金鑰匙出生,他不曾覺得自己的世界有多幸運。
一年前他保護的家暴受害人在離婚冷靜期被丈夫打死,哥哥又在同一天車禍離世,才讓他真切體會到人性有多陰暗,生命有多脆弱,絕大多數事情他都無能為力。
唯一讓他無法理解更無能為力的就是他媽對自己喜歡男的這件事兒,耿耿于懷了十幾年,——用穆秀秀女士的話來說就是“天塌了”——而且還要一直阻攔下去——用穆女士的話說“除非我死了”。霍驚雲起先反抗得兇,霍驚雷一去世,他玩心沒了,也認命了。
直到遇見俞栎,一個百孔千瘡的靈魂,散發出緻命誘惑,仿佛在他身上種了蠱蟲,讓這個32歲的任性大男孩突然認定,他想要他,就這麼簡單,往後不管付出如何慘重的代價,老子照單全收。
“我早說過,沒什麼好結果的。”那日算命,徐小姐手掐着煙頭,指着屬于他的死神牌說。
“不試試怎麼能知道。”
“違逆命運而動,會得反噬。”
“要是本來就沒什麼好結果,反噬這爛命又有什麼關系?要是修成正果,反噬就反噬,舍不得孩子還套不着狼呢。”霍驚雲從皮夾裡抽出一沓錢放下,吹着口哨走出去。
今夜他心裡沒了底。要是真找不着他,他該怎麼辦。
翌日天晴,雪洗碧空,古刹法源寺,蒼松翠柏銀裝素裹,氤氲的香爐竄出紫淩淩的煙。信衆與香客絡繹而來,霍驚雲在門口領了三炷香,進到山門中。
他學着信衆在大雄寶殿前磕頭許願,又在香壇前虔誠禱告上香,還去領齋飯的地方雙手合十恭敬詢問一番,走到頭時徹底心灰意冷下來:這裡的神佛菩薩幹收供奉,他媽一點都不靈!
歎口氣,沿着右邊一側往回走,路過一處僻靜未開放的偏殿時,一隻毛色光滑油亮的小橘貓眯眼懶洋洋窩在自家院前,宛然一副看家護院的傲嬌神氣。
“小東西,這不冷啊,還不回窩。”霍驚雲走上台階,蹲在小貓跟前,右手撫摸上它的背,左手五指彎曲輕輕撓它下巴。小橘貓很受用的樣子,臉貼上他手臂,眼眯得更自在。
一陣風拂動旁邊的丁香樹,落他滿頭瓊花。不知哪裡散發出清冽的雪松香,被他敏感的嗅覺捕捉到,頓時心頭一凜!
他四處回望,并沒有看見要找的人。
這是,偏殿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有位大姐搬過來一塊牌子堵在門口。霍驚雲的目光越過木牌,朝殿裡鑽去,可裡面光線不足,幽深高闊,他看不清。
他起身一步步靠近門口,香氣越發明顯。
終于看清了,那個同白眉和尚說話的不是俞栎是誰!兩個月沒見,他越發消瘦,臉色有些蒼白,談話間夾雜着咳嗽聲,好像大病初愈。那撲閃的鹿眼依然明亮、真誠、憂郁。他穿着厚厚的黑色套頭衫,外面是半長羊絨大衣,下身藍牛仔和黑色帆布鞋,襪子很低,露出腳腕,讓霍驚雲看了都冷。他抻着脖子哈着白氣“嗷——”一嗓子:
“俞栎!是我,我在這兒!”霍驚雲鼻子讓風吹得發酸,門讓木闆擋着,正要跨過去,就被門口的大姐攔住了:
“喂,幹嘛的,閑人免進沒看見麼。”大姐指了指牌子,睨眼仰瞪他,鼻孔張大,宛如一個怒目女金剛。
“我可不是閑人,朋友在裡頭,找他有大事兒,人命關天!”然後腦袋伸進門裡,右手舉起單擺晃動,要不是腿沒好利索就來個跳躍交叉步了,然後又叫了聲:“俞栎,我!霍驚雲!”
俞栎擡起頭,震驚三秒鐘,假裝沒看見他,然後起身跟老和尚告别:“謝謝大師給我講經,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陀師父也起身,笑呵呵說:“阿彌陀佛,俞施主往年都一個人來,這次跟來個小友,是好事。”
俞栎尴尬施禮,轉身大步往外走。
殿門外冷風刺骨,他趕緊把大衣扣子悉數系上。霍驚雲特别想擁抱眼前這消瘦的身軀,上次見面還是這個人抱得他透不過氣。但他記起咨詢師的話,不再冒失行事,隻是頭都伸到人家臉上去了:“沒再拍一日三餐啊?”
俞栎用手在他的大頭和自己臉之間擋了一下:“咳咳咳,怎麼?”
“瘦這麼多,咳嗽聽着也深,要不去醫院看看。”黑羊絨大衣襯得他臉色越發蒼白,身闆越發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