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審訊室外俞栎手裡霍驚雲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空降女”,挑了挑眉,把他叫了出來。
藍牙耳機滋滋響起,蘇果嬌滴滴的聲音傳來:“霍哥,”剛一開口霍驚雲就本能性偏了偏頭,才想起這不是他手機本機,聲音嵌耳朵裡根本躲不掉,才認命似的繼續聽下去:“王阿姨吧——”他終于忍不住爆發起來:“誰是王阿姨?”
“啊抱歉,就死者徐敬業老伴兒。”
“老伴兒怎麼了?”
“經詢問吧,她說徐師傅跟李老師最近聯系很多,徐師傅總是一個人關在小屋裡打微信電話,一聊大半天。隔着門不知道他倆聊什麼,隻聽見聊畫、還有人,聊最多的,就是那黑心肝的,還有,小時。”
“行吧,你這詢問用語不專業,彙報不精準,什麼哥哥阿姨的,年輕人整天待在工位上能鍛煉出啥來?記住,出現場才能練真本事。”說完還沒等人反應,就果斷挂了電話。
電話那頭蘇果嘴撇出了她那張A4寬屏大臉:“就你老,霍爺爺!”
電話這頭,俞栎看得一愣一愣的,豪橫起來真是天爺爺老大他第二。
“霍大爺,你真是憑實力單身,給自己充值續費了一萬年吧。”
霍驚雲沖他眨巴眨巴眼,似笑非笑:“哪兒能呢俞教授,要不你可怎麼辦?”然後二五八萬進了審訊室。
霍驚雲把執法錄音往桌子一蹲:“怎麼着,死者家屬都說了,你還不交代?”
他們聊天時,每回李先一都要确認屋子裡沒别人,所以他不信這瓜娃子的話,将頭一扭拒絕說話。
“閑聊能扯出時栎的畫?還有你們口口聲聲‘黑心肝’的,是馬明亮吧?你要不說實話,我們就要采信王阿姨的話,還有譚韬,她現在可是馬明亮左膀右臂,你覺得,她會不會添油加醋說些什麼?這對你可是很不利的!”
一聽這話,李先一腦子嗡嗡響,劇烈咳喘了老長時間,才哆嗦着手端起警遞過來的水,又從上衣前襟口袋裡摸出一版小藥丸,就水沖下去,氣息平複之後牙一咬心一橫:
“人都沒了,還擰個啥子。”他使勁捂住了心口:“是,我是氣不忿馬明亮玩兒陰的把我搞掉,一把年紀還要求着他給口飯吃,所以想把畫換了,叫他灰頭土臉丢掉烏紗帽,叫他蹲号子!可是,可是畫咋子真會丢?明明我們商量好不幹了啊!老徐比我沉穩,我一氣之下的話,事後想想自己都不當真,别說他了。人就這一輩子,幹了虧心事覺都睡不着的!”
霍驚雲還是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盯了良久,老李渾然不覺地長舒一口氣,心裡仿佛卸了塊大石頭,從裡到外都松快起來。
“也就是說,你的畫後面那道門,你跟老徐早就知道?”
老李歎了口氣,點點頭。
“也就是說,假如徐敬業實施了你原先的計劃,真畫就在他手上?”霍驚雲身子前探,眼睛眯起又“倏”地睜大,猶如狼的注視。
“他絕對不會這麼幹!”老李情緒激動,這話幾乎是吼出來。
“那可是價值3個億的畫,何況他還背着債,你信他?”霍驚雲聲音裡透出不容置疑的力度。
“我信他。”
“為什麼?”
“……”
“啊?!”霍驚雲火了,桌子一拍上演獅子吼。
“我告訴你為啥子,我們打了一輩子交道,我們兩過都是吃盡了苦的人,小時候在農村餓肚子都沒啥子,現在窮一點苦一點算個球?生意虧了他認栽,他是甯願蹲大牢也絕不偷畫的犟拐拐!”李先一邊說邊眼淚縱橫。
霍驚雲終于轉移了鋼錐般的目光。不行,不能被這老頭牽着鼻子走,他說得比唱得好聽,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可人的本性卻又勸自己放下繼續挖下去的執念。
“呲呲呲……”藍牙耳機裡俞栎的聲音傳進來,霍驚雲不動聲色聽了會兒,眼皮驟然一跳。緊接着,他問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問題。
“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債偷畫,可為了給你治病呢?”霍驚雲站起來走到李先一身邊。龐大的陰影籠罩過來,李先一捂住嘴強力壓制咳嗽的手哆嗦了一下。
沉默,或者就是默認。
一個月前,李先一查出了肺癌,他跟愛人老早離了婚,無兒無女的,這些年為了接濟老朋友,根本沒啥積蓄。上次的體檢查出自己身患絕症,兩個老頭在複診的醫院裡默然良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先一張了張口,聲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跟人推心置腹:“老徐沒有,他沒有。老徐,咱倆說好了,都說好了啊,是不是?”
人間疾苦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