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不存在的。早在25年前,劉天章掰開他手的那一刻,這血濃于水的親緣便一刀兩斷了。25年,足以讓一個稚子長成壯年,仇恨并不能讓日子好過哪怕一天。那些童年經久不息的恐懼、少年層層疊疊的創傷,來不及治愈就步入成年,卻又搖身一變隐入夢中,或幻化成現實的光怪陸離。光是習慣了一個人還不夠,要深信一個人是理所當然,時光才變得沒那麼難捱。
等他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霍驚雲攏在懷裡,一句話都說不出。
霍驚雲感覺得到,俞栎的手又涼又抖,見他臉色白得吓人,努力保持平靜的雙頰繃得死緊,又瞥了眼門口的老人,心裡立刻萌生出強烈的揣測。
“小栎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裡?孩子,你……比照片裡瘦多了。”老頭伸出一雙枯手,虛虛夠了一把,轉而想起自己行為有多荒誕,悻悻然收了手,眼眶一點點變紅。
“你認錯人了。”俞栎說完,轉身背對劉天章,将行李箱滑到床的另一邊打開,開始往裡面放東西。
“小栎,你不認我是我活該,我對不起你們,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
向來強迫症晚期,生活裡容不得半點差錯的俞栎,愣是把霍驚雲的鞋子跟洗護套裝放到了一起……
這讓霍驚雲确定了自己的揣測,就是他。
“出去!給我立刻、馬上,滾!”霍驚雲指着劉天章吼。
“哎你這警察怎麼這麼沒禮貌?我們劉總親自來送錦旗你非但不領情,還趕他走,我告你領導——”
“那破旗趕緊拿走,挂家裡招魂去!老子不稀罕!”霍驚雲一把将剛放在桌上的錦旗拽過來,扔标槍似的一甩,把後面那小夥子砸個滿懷。
“你——!”
“小栎,我後來去找過你,可你母親不同意我見……學費也全給退了回來。”
俞栎忙亂的手停住,卻并沒有回頭。整25年,也就找過那一次吧?想到這裡,他輕哼一聲,嘲笑起自己的一時糊塗:計較那些太久遠的事情,除了揭開傷疤,還有什麼用呢?這麼想着,又自顧自收拾起兩人此前住院留下的一幹細軟。
霍驚雲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看着悲恸不已的老頭,節節逼問:“找過他?找了幾次?光找有什麼用?活久見了,抛妻棄子25年,一個碰上立馬人模狗樣裝起苦情爹來?哦,他大了你老了,你覺得能用的上了,想讓他盡孝了才認他回來,天底下好事都讓你攤上了,你配嗎?再說一次,在我動手前,滾!!”
“小栎,後來我去找了Jason……”
霍驚雲雙臂張開往外轟人,逼得劉天章節節敗退。等退到門口時,霍驚雲“砰!”地關上門,插銷轉了一圈,誰也别想進來。
劉天章還沒走,他在門外站了多久,霍驚雲就在門裡擋了多久,直到外面人離開他才慢慢走到俞栎身邊,傳送帶似的,把檢查單一一遞給俞栎。
俞栎終于擡起頭,看了眼霍驚雲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臉。
“我的事夠狗血吧。”俞栎故作輕松地說。
“是我們的事。狗血的是他們。”霍驚雲将他住院期間安神助眠的神器——俞栎的一件睡衣遞給他時,順道抓住他的手。
在一些木已成舟的傷害面前,霍驚雲從來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他總是安安靜靜地陪在俞栎身邊,俞栎不說他從來不問,俞栎不做他也從來不勸。等俞栎真下定決下要做什麼時,他才全力以赴豁出性命在所不惜。
“驚雲,”
“啊?”
“謝謝你讓我隻做我自己。”
“謝你個頭。”霍驚雲摟了摟俞栎的肩膀,真瘦啊。
收拾完行李,俞栎起身,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幽幽道:“劉天章跟我母親在墉城相識,一個天才少女,一個商界奇才,兩人因為對繪畫藝術的熱愛走到一起,生下了我。後來,劉天章商場失敗,又逢我母親查出精神分裂症,他就萌生了抛妻棄子的想法。恰在這時,美國一個大家族的女人看中了他,為了入贅,他很快跟我母親離了婚。”
“可丈母娘,不是,婆婆身體不好,撫養費總該給吧?”
“本來在撫養費上他們達成了協議,但後來他為了順利進入大家族,居然怕攜帶精神分裂基因的兒子會毀了自己聲譽,要以雙倍撫養費為條件跟我們斷絕往來,我母親說了一句‘好’,我便順理成章姓了俞,連帶放棄了他的撫養費,剝奪了探視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