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沉皚警覺,立刻把紙撿起來放進抽屜裡。
外面傳來了一個慵懶又永遠無所謂的聲音:“我,舟之覆。幹嘛呢你?什麼東西碎了?”
來得不是時候。沉皚俯身打掃碎掉的相框,一邊無波瀾地開口:“說。”
“我聽說你親自監察了一次進化,對象是之前不合格那小孩兒。”舟之覆說得已經相當正經了,但他的聲音和語調,即使正常說話,也給人一種陰陽怪氣的感覺,他在外面,也沒對沉皚不讓他進去有任何異議。
沉皚“嗯”了一聲。
說罷,想起什麼似的,沉皚問:“這是你的人?”
外面安靜了兩秒,忽然響起一串笑聲:“哈哈哈哈你才發現呢?怎麼樣?厲害嗎?”
沉皚收拾好了地面,沒有再回答他,外面的人久久得不到回複,也自讨沒趣離開了。
季水風打來電話,她問這事要上報給掌權者大樓嗎?
沉皚沉默一會兒,低聲說:“不。”
就這樣還不夠,他補充道:“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的事。”
季水風了然。
時咎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圖書館裡沒幾個人,白熾燈明晃晃地開着,隻有翻書的聲音偶爾傳來,他擡頭看了一下時間,21:50。
在夢裡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似乎還能感受到,特别是剛剛清醒的那幾秒,痛得即使醒來都心有餘悸,還好很快也消失了。
時咎還書收拾東西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如何破局。路過一家便利店,他随意往裡看了一眼,卻看見收銀台處放了一個相框,忽然間睡醒前幾秒的記憶紛湧而至。
他打碎了沉皚書桌上的相框,相框上有一串字母,之前好像也看到過,G開頭,沒看清。
好像是密碼,但會有人把密碼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下雨了。
雨淅淅瀝地下,房間裡隻開了一盞台燈,顯得溫馨卻寂寥。
晚上在圖書館睡了一覺的緣故,時咎回家後始終沒睡着,便就着雨聲,坐在床上看書。
窗戶總是忘記關嚴實,所以風不停往裡湧,帶着嗚咽,也夾雜着雨點。
在沉皚的記憶裡,他從來不做夢,所以當他夢到時咎時,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太多了。
他站在窗邊,背後是綿密的雨點,前面是整個卧室。書桌上放了很多書,每一本都像被翻了無數遍,椅子上搭着幾件衣服沒收,地上也有幾條褲子,色彩鮮豔。暖光的落地燈放在床頭,剛好把床上的人照得清晰。
時咎坐着,捧着書,鼻梁上帶着一副寶藍色鑽石質地邊框的帶鍊眼鏡,鍊子搭下來,一串白色透明珠子中一顆藍色寶石格外顯眼。略長的頭發梳起在頭頂紮了一個很小的發髻。沉皚這才看見他的頭發并不是純黑,而是深墨灰色。大了一号的睡衣松松垮垮搭在他身上。整個人慵懶得像快入睡的豹子。
這和之前見過時咎所有的模樣都不同,沒有嚣張跋扈,也沒有和他針鋒相對,隻是安靜坐在那兒看書,呼吸慢慢的,安甯祥和。
這竟然是他潛意識裡的,時咎真正的模樣嗎?
沉皚想起兩個人最開始見面時,時咎問他,他說出的那句“是你?”含有什麼期待。
是有期待的,但是是一個永遠落空的期待。
他想見一個人,那個人和時咎很像,卻不是他;記憶裡的人很溫柔,曾經是自己所有的願望,卻不是他。
沉皚無法理解這一幕,他認為這個夢荒唐得不輕。
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是踩到木地闆的空隙或是其他,地闆很輕地“嘎吱”響了一聲,他立刻停止動作。
但是時咎已經擡起頭往他的方向看過來了,接着,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目光越過沉皚,看向窗外。
還在下雨,像無數終于承受不了重力墜落的、孤獨的星星。
停止動作的行為讓沉皚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這隻是他的一個夢,一個不可知,不可說的夢,而他在剛剛的須臾之間,竟在想如何解釋自己突兀的出現。
夢是無所謂立場與真相。沉皚沒動,隻是站在那兒看時咎。他想,這個夢醒來就忘掉了。
漸漸的,卧室裡起了霧,一層薄薄的、流動的霧,那些霧一圈一圈圍着沉皚,最後集中在他的手邊,他沒注意,動了一下,那層霧便散了,緊接着後面的霧又靠近他的手。
準确講這不是霧,是一層灰色的光,緩緩流動,像某種液體。此時,這些流動的晦暗光芒正圍繞着時咎的房間汨汩而行。
當沉皚終于從自己的主觀世界抽離,注意到這些灰色流光時,少有的,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停頓了兩秒,那是一種企圖通過生理靜止來達到時間靜止的無意識反應。
灰色的流光。沉皚擡起手,那些東西就慢慢圍繞着他、包裹着他,像羽毛輕輕拂過皮膚。
即使微弱,但這……怎麼可能?
很多年前,在自我與現實的沖突裡,他就看不到這些了,所以他沒有情緒,沒有心情起伏,一切看似像情緒的東西,都是基于曾經的經驗帶給他的某種思維指示。比如某件事,人們在遇到的時候大概會出現什麼反應,他就會做出相應的判斷。
灰色流光,灰色情緒,都是灰色的,盡管隻有幾縷,此時也圍繞着他,提醒他,他此時正在某種負面情緒裡。
但還好隻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夢。沉皚醒後就不太記得請夢裡的細節了,也依然對一切都抱着冷漠的心态。
而那天夜裡時咎在床上發呆到很晚沒睡,隻是愣愣地看着窗外。
他在想,雨落下來的時候,雨在想什麼呢?那些彼此透明的人們看到彼此透明的心的時候,又會想什麼呢?
時咎睡了個好覺,本以為可以一夜無夢到天明,卻在即将天亮時依然進入了夢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