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咎睡醒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透了,門的那面牆上有一扇很大的長條形窗,中間是十字支架,時咎盯着那扇窗心裡很不是滋味——竟然用的還是教堂的風格。
外面有些吵,他坐起來,發現那些未成年人已經在外面打打鬧鬧玩起來,而那些鐵圓桌上,放了幾箱水和好幾個袋子的食物,看來是有人全部拿進來了,有的人正在吃,有的飯盒則是空的。
“傻逼。”
時咎耳邊傳來很輕的一句罵聲,他回頭,看見隔壁床的男生正盤着腿坐在床上,而他的眼神毫不避諱地盯着自己,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情。
時咎往四周看了一眼,确認旁邊沒有人,他問:“你在跟我說話?”
“對。”回答得非常沒有遮掩。
時咎露出一個無解的表情:“我惹你了?”
對方坐正身體,仰起頭,企圖用下巴看人,他哼了一聲說:“惹了,早上我困死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在那裡拖拖拉拉,我早就可以上車睡覺了,真傻逼,哪都有傻逼。”
時咎:“……?”
時咎露出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笑容:“你怕我?”
對方似乎沒聽懂,罵了一句:“怕你爹,傻逼。”
時咎感覺到對方的恐懼,那恐懼藏在他對人的攻擊之下,但對方顯然沒有覺察到,時咎正要開口,門被推開,何為拿着IFAK急救包進來了:“十九!我給你換藥,正好,你躺着别動!”
時咎這才發現監獄單間的門并沒有鎖,隻是可以虛掩上。
止血帶被拆開,露出裡面的肉,何為迅速消毒,又塗了新的藥,再次緊上止血帶。
“還好,沒流血了,慢慢長好吧,多休息不亂動就好了,隔離也可以靜養。”何為自顧自地說,他站起身,卻突然瞟到另一張床上的人,他嘴唇動了一下,沒說話。
時咎看到他的臉部動作,便問:“我想去外面走走,要一起嗎?”
“好啊。”
那些紮堆的螞蟻順着水泥的縫隙深潛地底,消失無蹤。
樓房外面有很小一片空地,打開門,便隻有監獄内的燈光微弱地照射出來,連面對面人的臉都照不清晰。
“你們認識?”時咎問。
“誰?”
“我隔壁床。”
何為張了張嘴,不自然地說:“他啊,他叫淩超建,也不算認識吧,就是我們那條街一個老是打架鬥毆的人,他母親好像不喜歡他,他可能就有點仇視所有人,跟超雄一樣,沒惹他也會突然發怒,怎麼了?他找你麻煩了?”
時咎淡淡道:“還好,剛剛說了幾句。”
何為緊張地說:“你不要跟他起正面沖突,你還有傷。”
“我知道。”
兩個人站在外面聊了一會兒,時咎得知何為是一名自由作家,但他的家族曾經是做虛拟現實遊戲技術的,這個行業在很久以前曾經火過幾十年。
末法戰争前的公民很喜歡這種在虛拟世界裡尋求快感的虛拟享受,現實世界得不到的滿足就轉向了虛拟世界,但長時間呆在虛拟世界或長時間捧着設備和設備另一頭的人對話,習慣了“人——機”溝通模式,現實裡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便退化了,雖然設備另一頭也是真實存在的人,卻避免不了公民之間溝通相處能力的一再退讓,他們不再會處理人際,總是失意,這又迫使他們去虛拟世界尋求慰藉,在那兒他們無需責任感,以此惡性循環。公民越是喜歡虛拟世界,這些商家越是盆滿缽滿。
在接近一百年的時間裡,何為的家族積累了巨額财富,但因為打仗和後來起源計劃誕生,人們把注意力投放進現實——因為他們徹底能了解一個人的時候,發現最美好的是身邊的事和人,他們的家族也因此逐漸衰落。
盡管如此,曾經的财富還是讓他過着少爺的生活。他寫寫小說,賺取不夠他一周生活費的稿費,更多時間則是去旅遊、騎馬、練槍、射箭這些活動,直到半個月前他在玩騎馬擊劍的時候,對方發病從馬匹上摔下來,爬起來後一劍刺穿了馬的身體。
“你呢?你是怎麼……怎麼誤入隔離等待區的?”何為問。
他顯然是聽到了那個時候的争吵。時咎想了想,非常平靜地說:“和愛人吵架,想氣他,後來清醒了後悔了,但是已經走不了了。”
編亂七八糟的故事他還是比較擅長的。
何為驚訝:“你太沖動了,這怎麼能這麼兒戲,要知道不一定能治好……”說到這他閉嘴了,好像覺得再說下去就不吉利了。
時咎倒無所謂,他幹脆附和:“你說得對。”
當天晚上時咎沒有吃東西,并沒有什麼食欲,可能是傷口需要恢複,他同何為沒有聊太晚,回來後躺上床,很快又昏沉沉地睡過去了,似乎中途半夢半醒間聽到了誰在哭,但他沒幾秒又睡過去了。
監獄除了每個房間有單獨的小台燈和髒得看不清的吊燈,便隻有中心一盞大燈垂下來,但它的燈光很太暗,照亮不了所有潛藏的角落,它就一直開着,微弱地搖擺着,徹夜不眠。
樓房外安靜得連呼吸都是巨響,沒有昆蟲,也沒有狗吠。
第二天大家都已經在圓桌上吃飯、打鬧着有些吵的時候,時咎醒了。此時天已經大亮,時咎坐起來,卻發現地上擺了很多行李,還有行李箱,盥洗池裡也有衣物,公共空間都被塞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