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時咎?”
“是的。”他厚着臉皮回答。
結果又是一陣沉默,這個沉默讓時咎覺得電話對面這人肯定不忙,不然不會這麼拖時間。
彼此都不說話的這幾秒裡,時咎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那邊好像很安靜,所以呼吸聲格外清晰,非常緩慢的呼吸,像是隻有刻意控制才能有如此緩慢的感覺。
那一瞬間,時咎又想到了最開始的日子裡,他靠在沉皚胸膛聽到的那一聲聲心跳了。
時咎正要張口,沉默被對方先打破了,沉皚說:“你在哪?”
時咎張望四周,努力想描述這個地方,然而他看着這荒蕪的一切,張着嘴想了半天,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可能季水風知道,我把電話還給她,讓她跟你說?”
“嗯。”沉皚清清淺淺一聲。
時咎推門進去把手機又給了季水風,但是他怎麼感覺,季水風看他的眼神不太對?
不僅如此,怎麼連何為的眼神也?
他不就出去幾分鐘,發生什麼了?
小巴士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那輛車徐徐停在栅欄外。
一直坐在監獄外面等了大半天、昏昏欲睡的人都紛紛站起來,迫不及待等着上車回到熟悉的城市。
時咎也慢慢站起來,在這兒等得太久,沒人想在樓房裡呆着,便都隻在外面的土地上坐着,吹着風曬着太陽,總覺得要睡着,卻又一直懸着心放不下。
也許是長時間的惡劣環境,接近二十四小時沒有休息和驚吓,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緘默着,看着從文明裡來的車,就像來自家鄉的問候,令人感動悸動。
那輛車停穩後,門被慢慢打開,下來的第一個就是沉皚。
時咎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隻能被自己察覺的微笑,一瞬間又消失。
久違的人啊,久違的安心。産生這種心情的時咎突然察覺自己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沉皚是他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連接,不管是仇敵時期,還是朋友時期。
長期相處,那種熟悉感就是安全感。
還是一身黑,沉皚從車裡下來,鞋子踩在這片土地上,面無表情地用眼神示意司機,于是司機立刻下來打開栅欄的鎖。
黃昏時候的太陽特别灼人,橘黃色的光斜向拉長了所有遮擋物的影子。
時咎像他來時一樣,走在人群最末尾。
何為也跟着他,在一片隻能聽見腳步聲的窸窣裡,長歎一口氣,輕輕對他說了一句:“終于可以回去了。”
終于可以離開二十天的提心吊膽,也讓昨晚的記憶蒙塵。
兩個人走得有些近,想同時通過栅欄門必須緊挨着。
鞋踏在松軟的土地上,走一步便帶一些泥出來,但此時并沒有人想帶走這裡的任何東西,連枯草也全部被從身上撥開。
何為覺得時咎這個人完全不像未成年,他随時都很鎮定,以至于讓人感到安全,是個不錯的朋友,于是何為側過頭,問他:“對了,你住哪一棟?等虛疑病好轉,我來找你玩。”
時咎沉吟片刻,說:“我不住那,給我個聯系方式,有時間找你。”
“好啊,回頭我帶你去騎馬、射箭,或者如果你對槍也感興趣?”
“可以。”
何為對他笑。
穿過最外圍的栅欄,前面的人有序上車。
時咎看到沉皚站在上車的地方,他就在那筆直地站着,藍色眼睛掃着每一個走出來的人,直到目光落在時咎身上,又雲淡風輕地挪到何為身上。
他的嘴角微微往下拉着,看上去是面無表情,但時咎覺得他不高興。
何為走在前面先上車,上車前看了一眼沉皚,頓了一下,小聲叫道:“沉先生。”
沉皚瞥他一眼,淡漠道:“嗯。”
他的眼神很快又轉回時咎這裡,看到時咎靠近,便依然用那樣的語氣問他:“你的腿怎麼了?”
時咎一下沒反應過來,他都快忘了小腿受傷的事,還是何為答得快,他搶答說:“他之前被文明中心的人開槍打到過小腿,但是現在早就結痂了,沒什麼大礙。”
沉皚看着時咎的小腿,看他這走過來除了有些輕微的姿勢不自然,确實也沒什麼别的問題,又皺眉問:“你的手?”
何為再次搶答:“早上出來的時候被一個瘋子不小心傷到的,我已經給他包紮好了。”
這個瘋子在前面已經上車了。
沉皚的目光一直盯着時咎,一眼也沒有看何為,但連續兩次被回答後,他不再問了,隻短促地說了一個字:“哦。”
時咎感覺他真的不太高興。
沉皚最後一個上車後,門在後面被關上。
前排已經坐滿,後排空很多,何為坐在很後排,見時咎來了便朝他揮手:“十九,這兒!”
時咎看了他一眼,走到他旁邊時對他說:“我有點累,我去最後一排躺着。”
“那行。”何為答到。
時咎是真的覺得很累,他走到最後一排,想像來的時候一樣一個人橫躺五個位置,然後他看見沉皚走近,就在倒數第二排坐下來,直視着前方,沒說話,也沒問他,什麼都沒問,好像對他這二十天的來龍去脈完全不好奇,好像跟他這個人本身也不熟。
他不好奇,那時咎就好奇了。他臨時改變主意,現在他不想在最後一排獨自躺平睡覺了,他有點想搞事情。
于是他在巴士起步的一瞬間往前走一步,利用起步時的重心不穩順勢從後面的階梯“滑”了下來,滑到沉皚旁邊,捂着腿有些痛苦地說:“啊,我的腿……”
沉皚沒理他。
時咎繼續裝龇牙咧嘴:“好痛,動不了了,喂,你能不能坐進去,我要坐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