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小妗告訴我真相,我都不記得我們兩個還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更不記得他曾是我的愛人。
記憶像退潮後的海灘,很多我已經忘記的事,慢慢浮出水面,被時間腐蝕的面目全非。
老宅後院裡,那個總站在廊檐下,遠遠望着我的少年,在往後十幾年裡,他的視線一直糾纏着我。
大概五六歲時,我才搬到江家來,在此之前,我和小妗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在見到江觎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父親抱着我,我伏在他肩頭,好奇的問母親:“他是誰?”
“那是——”我聽見母親猶豫的聲音。
“不用告訴他這麼多。”
父親渾厚的聲音對母親說道,他們又說了什麼我記不得了,我隻依稀記得那個男孩遠遠的看着我們,筆直的身影站在那,直到一個穿着白衣服的老爺爺走過去,他才離開。
他是什麼時候走向我的?
小妗說,我從國外回來後就和他形影不離,但我覺得,應該更早才對。
初中?高中?還是大學?好像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江觎的身影都伴随着我。那些模糊的聲音,争先恐後鑽進我耳朵裡:
“哥哥會照顧你的。”
“當然,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清清想做什麼就去做,剩下的我來解決,好嗎。”
“太想你了才過來的,清清難道不想我嗎?”
“清清,你是我的一切。”
“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
“清清,我永遠愛你。”
……
我太累了,扔掉鐵鍬挨着他坐下,靜靜看着他片刻,我俯下身抱住了他那一半慘不忍睹的頭顱。
碎掉的眉骨從凹陷的眼眶中凸出來,鮮紅的皮肉外翻,糊着暗紅色的血塊,但他依舊是我最愛的模樣。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我沒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喉管好像切斷了一樣,脖頸支撐不住我沉重的腦袋,我發自内心的笑了,摩挲着懷中冰涼的屍體,輕柔的吻了吻他。
“……這次我不會離開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把他移進土坑裡,我挖得太淺了,躺不下我們兩個人,但我不想再動了,就這樣吧。
江觎想要的永遠,馬上就會到來了。我知道,今晚以後,我不會再有任何苦惱,不會再擔心,也不會再難過。
因為我愛他。
我逃不掉的。
我再也支撐不住這幅身體,倒地前,我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發出一陣響聲,力氣從我體内抽走,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麼,我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純黑。
四個月後,醫院。
“我的老天,你終于醒了。”
我動了動眼皮,看向一旁那個熟悉的身影。李醫生長歎一口老氣,看着我的眼神欲言又止,我重新閉上眼,懷疑這是場夢。
我應該死了才對。
“唉……”我聽見李醫生站起身,走到門外,另一個熟悉的女聲問道:“我哥,醒了?”
“醒是醒了……”
接着,一群醫生護士進來開始給我做檢查,我隻得又睜開眼,盯着純白的天花吊頂出神。
我怎麼會還活着呢。
“哥……你還好嗎?”小妗站在我的病床邊,李醫生對她點了點頭,她坐了下來,包放在大腿上。
沉默片刻,她說:“你昏迷了整整四個月,要不是那天,住你對面的鄰居打電話給安保,說你家後院有賊在挖東西,保安也不會及時趕到救你一命。”
“他呢?”除了我,家裡還有一個人。
小妗看了我一眼,說道:“骨灰盒送去墓園了,那東西放家裡……總之,你家裡我已經安排人打掃過了。”
“媽說你之前就想賣了那棟房子,現在老宅也打理好了,你幹脆回去住得了。”
“我現在信了,你那破房子還真邪門。”
“嗯。”我點點頭,愣着出神。
過了一會兒,我媽也來了,她的腿傷已經好了,她不停的安慰着我,竭盡全力想要搞清楚我自殺的原因,我能看出來,她很避諱提到“江觎”兩個字,盡管她心裡清楚這就是唯一原因。
我知道她在瞞我,所以我也隻是告訴她,我沒事。
自殺失敗,真是一件再糟糕不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