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淮嘲諷道:“還是那句話,你拿什麼跟我合作?現在立刻出去,否則我就報警了。”
宋溫峤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逐步變得危險,渾身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秦少淮幾乎想不起月前他的模樣,那時候的宋溫峤儒雅和善,有一些輕佻,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深沉而溫柔的。
而眼前,卻隻剩下脅迫。
秦少淮抿着嘴,情緒墜到了低谷。
“你馬上......”秦少淮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畫面天旋地轉,宋溫峤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到了沙發上,結實的胳膊抵在他的喉嚨上。
“松開!”秦少淮怒紅了眼,掙了兩下全然沒有掙開,腳一蹬屈膝踹在宋溫峤的大腿根部,宋溫峤閃躲之際,秦少淮掙開了他的桎梏,拳頭朝着他的面門揮去。
宋溫峤眼明手快擒住他的手腕,反剪在身後,用力之大令秦少淮冷汗淋漓,他感覺下一秒手腕就要斷了,宋溫峤眼底浸着殺意,隻要自己再掙紮,他真的會卸了自己的手腕。
秦少淮不敢再動,咬緊後槽牙忍耐着痛楚。
宋溫峤見他滿頭是汗,收了些力度,厲聲道:“把東西交出來!”
秦少淮從牙齒裡逼出聲音,“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駱北的事情不是特例,那條長得像泥鳅一樣的怪物被稱為鳐獸,可以通過人腦寄生,操控人類的身體,有一個特殊組織PID正在調查鳐獸的事情,而這個部門一直與你的養父葉崇光合作,潘耀斌的慈善拍賣會也是葉崇光牽頭讓你去的。”宋溫峤收攏手臂,冷聲問,“我說的對嗎?”
秦少淮微怔,茫然道:“我不知道這件事,那天我從民宿出來,是警察讓我先離開。”
宋溫峤來之前已經對秦少淮詳細調查過,1992年2月29日出生,出生當日被遺棄在警局門口,同年被送入藍海省周湘市孤兒院,十歲時被蘇溪市秦家領養,改名秦少淮,十二歲時養父母雙亡,又被送回孤兒院,秦少淮的養父母與民俗學家葉崇光是舊友,同年葉崇光辦理領養手續,将秦少淮接回葉家,秦少淮讀書刻苦,兩次跳級,十五歲考入北安大學,二十三歲博士畢業,現任職于南遙大學,教授民俗學。
而他養父母死亡原因經調查為互殺,昔日恩愛和諧的夫妻,在某一日于家中相互砍了數刀,養母頭顱被砍下,養父最終因失血過多死亡。
宋溫峤又說:“乾帝在離開北崖時,很可能已經被鳐獸附體,鐵杖打的不是駱北,它從始至終要殺的就是鳐獸,關于鳐獸,你知道多少?”
秦少淮眼神迷茫,他雙手被反剪,身體被宋溫峤箍在懷裡,仰頭隻能看見他的下巴。
宋溫峤低下頭來,直視他的眼睛:“告訴我,你在找什麼?”
秦少淮掙紮不開,稍有動作,宋溫峤就收攏力氣,越發将他擁緊,他胳膊酸痛得幾乎失了力,渾身軟倒在宋溫峤懷裡。
他喉頭哽了哽,眼底浮起水霧,那雙烏黑的眼眸波光潋滟,潮熱的氣息在彼此間流蕩。
宋溫峤放柔了聲音,“告訴我。”
“我養父母性格善良,感情和睦,他們無辜慘死,案發前幾日,養母反複提起天空古城。”秦少淮哽咽道,“我想找出他們的死因。”
宋溫峤單手摟住他,另一隻手捧住他的臉,用指腹刮去他眼角的淚漬。
秦少淮未覺自己流淚,多年壓抑在心頭的痛楚令他滿面濡濕。
他永遠忘不了在孤兒院的夏天,十幾個孩子住在一間巴掌大的卧室裡,衣服總是混着穿,每個人都是汗水淋漓穿着黏膩的髒衣服,指甲裡永遠都是黑色的污漬。
隻有在開放日的前一天,院裡的老師會安排所有人洗澡,換上幹淨的舊衣服。
那時的夏天,悶熱、潮濕、透不過氣,不合尺寸的褲子黏在大腿上,每走一步路都感覺被人絆住了腿腳。
他在别人的呼吸裡掙紮喘氣,在咫尺方寸間尋找生機。
開放日也并不令人欣喜,他像商品一樣被人觀賞,他們會逗你說話,檢查你的四肢,轉身躲去角落議論你成為孤兒的原因。
尤其是孤兒院的男孩,他們更容易被領養,也更容易被打上殘疾的标簽。
年紀越大的孩子,越難離開那裡,秦少淮不愛笑,也不愛與人親近,總是被冠上各種奇怪的病因,領養人從來不會将他放在第一順位。
直到十歲那年,秦亦誠夫妻從孤兒院領養了他,彼時的他渾身長滿了刺,養父母卻從不會要求他像其他孩子一樣聽話懂事,他們放任他的天性,也給予他父母的關愛。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有了家。
然而那樣的時光,僅僅維持了兩年。
即便後來他去了葉家,也更像是借住的親戚,他需要扮演體貼溫柔的模樣,來靠近這個家庭,也要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語。
他再也不是真正的秦少淮。
他努力地壓制着眼淚,哽咽的喉頭卻讓呼吸變得困難。
宋溫峤的指尖穿過他柔軟的頭發,捧着他的後腦勺将他抱進懷中。
秦少淮咬着嘴唇忍住哭聲,隻有眼淚靜靜流淌,被松開的雙手握成拳頭,狠狠砸在宋溫峤後背上。
宋溫峤悶哼着沒有松開他,任他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的後背,力量之大,幾乎讓他感覺自己的脊梁骨要被鑿穿。
“讓我們一起,重新調查十五年前的案子。”宋溫峤垂眸看他,“找出殺害你養父母的真兇。”
秦少淮嘴唇嗫嚅應了一聲,停下擊打他後背的動作。
秦少淮垂下頭去,額頭抵在他肩膀上,靜默許久說道,“你如果能幫我查出真相,我給你想要的東西......”
宋溫峤離去後,秦少淮無力地趴在沙發靠墊上,直到天色漆黑,他才慢慢坐起身,走去廚房倒水喝,餘光瞥見門口擺了個大紙箱,他過去打開看,滿滿一箱子都是新書,和他之前被泡爛的那些一模一樣,連版次都相同,而且都是未拆封的新書。
宋溫峤賠給他的書。
*
宋溫峤與秦少淮暫定了交易,他回到車裡,重新整理思路考慮眼下正事。
秦少淮的出現是意外,目的是養父母一案,而秦亦誠夫妻的死亡很可能與天空古城也有關聯。
秦亦誠也是民俗學家,與葉崇光是好友,這也是後來葉崇光收養秦少淮的原因。
而葉崇光與政府組織有關聯,秦少淮并不知情,而PID組織調查的方向也事關鳐獸。
秦亦誠、秦少淮、葉崇光、PID、鳐獸,這些是息息相關的一件事。
而另一件事關乾帝。
乾帝被鳐獸附體,錯失了與沈桃的姻緣,故而有了鐵杖打駱北的事件。
無論是許望山還是今天的其他人,都不可能掘碑取物,他如果有線索保留在那裡,必定是在沈家後人手中。許望山繪制北崖市地圖,隐喻盤龍雙紋玉佩,将宋溫峤等人引去北崖市。
乾帝陰陽碑隻是一個引子,許望山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此事有幾處地方,宋溫峤始終想不通。
首先,被鳐獸附體的駱北為何要糾纏秦少淮?
其次,若鐵杖打駱北的事情和他們去往北崖市有關聯嗎?
但顯而易見的是,這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與天空古城和鳐獸相關。
或許秦亦誠的案子會是一個突破點。
宋溫峤透過玻璃看了眼燈光透亮的房間,想起秦少淮剛才淚眼朦胧的模樣,心裡密密麻麻地疼。
他煩躁扒了下頭發,發動汽車,駛入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