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無酒一輩子沒上過班,真實身份是PID成員,私底下盤了幾間店,開過酒吧書咖,開過健身房便利店,宋溫峤喊他們來開會,他當是聊聊罷了,哪知進了鐘擎房間後,宋溫峤往牆上挂了一張兩米見方的大地圖,口若懸河地講了四個小時,從線路到準備工作,再到突發情況,再到計劃ABCDE,然後讓大家輪流發言,逼得田無酒在心裡罵娘,特别想問他有完沒完。
鐘擎顯然很習慣,口香糖嚼出了薯片的嘎嘣脆,靈魂已經神遊太虛,捧哏的活一點沒落下,年度優秀員工獎正在來的路上。
田無酒眉頭擰了四個小時,頭疼得要爆炸,忍不住在心裡給鐘擎鼓掌。
宋溫峤十一點回房間,讓鐘擎把地圖收起來,要買的東西也讓鐘擎統一訂購。
丁陵腹部還有傷,下課鈴響後打着哈欠回房間。
田無酒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死死擰着眉問:“宋老闆是不是太久沒開會,瘾上來了?”
鐘擎漫不經心玩手機,“我呢,其實智商有一百五,一隻耳朵聽他說話就夠了,精力用多了浪費,至于他,雖然愛開會,但是沒有這麼啰嗦,能跟你唠四個小時,說明......”
鐘擎沒再往下說。
田無酒臉色很差,“說明此行風險很大。”
鐘擎不置可否,挑起眼梢看他,“怕嗎?”
田無酒反問:“你怕嗎?”
“怕啊。”鐘擎挪動了一下身體,往後腰塞了個抱枕,“怕得要死。”
“看不出來。”
“我是理性派的,凡事用數據說話,我這輩子睜開眼就和宋溫峤是兄弟,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的概率是零,我做不到置身事外,既然要去,負面情緒隻會給我帶來不利影響,當然,也有可能我的杏仁體與常人有偏差。”鐘擎笑了笑,趴在矮桌看着田無酒的側臉,戲谑道,“你肯定是感性派的,毋甯死,不苟活。”
田無酒笑了一聲,又問:“他們呢?”
“他們?”鐘擎托起腮想了一會兒,“丁哥呢,應該是無腦派,既不感性,也不理性,人雲亦雲,随波逐流。”
田無酒說:“挺好的,希望他以後少用腦子。”
“秦教授,表面是理性派,骨子裡是感性派。”鐘擎笑說,“至于我們宋大老爺呢,是天王老子派,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田無酒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是笑鐘擎有趣,還是笑宋溫峤強盜土匪。
鐘擎拿起啤酒罐和他碰了碰,呷了一口酒問:“你呢,為什麼加入PID?”
田無酒聳肩,舌尖卷走嘴唇上的啤酒沫,“沒什麼特殊原因,原來想考警校,因為身體素質異于常人,腦子也不算笨,接受過特殊訓練後被分去了PID,我不知道蕭嶼是什麼時候被鳐獸入侵,頭兩年我們出生入死,辦過幾件案子,救過幾個人,很有成就感。”
他握着啤酒罐的手不自覺收攏,眼神裡帶着不甘心,“後來我們接觸了秦教授,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鳐獸身上,這幾年雖然沒什麼進展,但風平浪靜也算清閑,我隻是覺得......隻是覺得......”田無酒的表情很難受,卻無法明确地表達,他看着鐘擎問,“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
鐘擎眨眨眼:“我們理性派不明白。”
田無酒憋了很久,憋出幾個字來,“惡心,鳐獸讓我覺得很惡心。”
鐘擎默默聽他說。
“鳐獸深度融合後,連儀器也無法檢測出它的存在,就像蕭嶼一樣,它完全控制人類的身體,甚至還保留了一部分宿主的習性,這次如果不是它心虛,我們根本無法确認它的身份。”田無酒搓了搓臉,迷茫道,“現在的蕭嶼在我看來,和從前的并無區别,鳐獸甚至可以隐藏起自己的目标,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麼,深度融合後的軀體,他到底是蕭嶼還是鳐獸?”
“所以你是感性派。”鐘擎放下啤酒罐,簡單概括道,“控制你身體的是中樞神經,而鳐獸寄居的地方是大腦,儀器檢測的原理是通過讀取大腦活動的數據,判斷其異常來确認鳐獸的存在,而深入融合的鳐獸不再頻繁運動,這也是儀器無法檢測到它的原因,鳐獸在體内,所以讓你感到迷茫,如果鳐獸在體外,像條八爪魚一樣纏住蕭嶼,以此來控制他的行為,那麼蕭嶼還是蕭嶼嗎?”
田無酒喃喃道:“那麼,蕭嶼還是蕭嶼。”
“所以重點在于,深度融合的鳐獸能否進行被動剝離,如果蕭嶼還有救,那麼他還是蕭嶼,否則就是一棍子打死的命運。”鐘擎道,“畢竟乾帝鐵杖沒長腦子。”
田無酒笑容酸苦,低垂的眼簾遮住情緒中的悲戚,他按捺住内心翻江倒海的不适,舉起啤酒:“謝謝你,理性派。”
“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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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原本有一座道觀,建造得很氣派,朱紅色的大門,黑色的重檐頂,影壁巍峨,影壁後是高聳向天的陡峭台階,九百階梯後是宏偉廟宇,整個格局大氣凜然,早些年間,這座道觀香火鼎盛,道長擅通靈,會些奇詭道術,許多人慕名而來,求解惑釋疑,道長過世後,這道觀也就逐漸蕭條,大門朱漆斑駁,苔藓叢生,枯葉遍地,新長出來的綠葉紅花卻茂密,肆意生長,蓋住了大片天際。
秦少淮晨跑到此處,恰是汗流浃背的時候,他扶着膝蓋喘氣,伸手接過宋溫峤遞過來的水壺。
宋溫峤順了順他的後背:“慢點喝。”
秦少淮小口喝了半杯水,仰頭見宋溫峤閑庭信步的樣子,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粗魯地将水壺塞回他手裡,說道:“以後你先出門跑兩個小時,然後再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