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錢海禮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年幼時父親的責罵,工作後領導的算計,還有這些‘朋友們’的戲弄,總的來說,他感到憤懑,可每一次他都會露出笑臉,因為反抗,隻會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每個人都在自己預設的位置上有了階級之分,所謂的講道理隻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包容與憐憫。
錢海禮表情從容地站在原地,心裡卻開始發虛,他甩了下臉上的水珠,盡可能鎮定地問道:“宋少,這是什麼意思?今天玩兒什麼?”
宋文韬嗤嗤笑了一聲,松開懷裡的女孩,吊兒郎當地朝他走去,幾乎是跳起來給了他一巴掌,将錢海禮打得腦袋偏到了一邊,眼鏡砸在地上,五個手指印很快出現在他潮濕的臉頰上,臉上火燒一般的疼痛,而後又被麻木感替代。
“好你個錢海禮,我平時沒有虧待你吧,要不是周家康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拿我當筏子使!”宋文韬戳着他的肩膀,冷笑道,“你他媽早就知道宋溫峤和秦少淮是一對,還和他們認識,你丫的得罪了宋溫峤,慫恿着我去給他找麻煩,你這個臭傻逼!”
錢海禮頓時臉就白了,周家康坐在角落裡,面色讪然,欲言又止了幾次,愣是沒吱聲。
“錢海禮,我今兒個就明白告訴你,我前後被宋溫峤坑走了五千萬,這筆賬我算在你頭上。”宋文韬厲起眼說,“我不管你是出去坑蒙拐騙,還是出去賣!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填不上這個窟窿,我要你的命!”
錢海禮面色發白,耳朵嗡嗡得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他緩了半晌,喉嚨幹涸道:“宋少,你這麼說就有點強詞奪理了,你和宋溫峤鬧矛盾,怎麼能讓我來背黑鍋?”
宋文韬嗤笑,直接窩心一腳将他踹到了走廊裡,錢海禮瞬間透不過氣來,肋骨處牽着脾肺一起痛,躺在地上老半天都起不來。
宋文韬蹲到他面前,提着他的領子将他拽起來,眼神陰翳道:“錢海禮,别跟我裝蒜,你别忘了,要不是你撺掇我帶人去二伯家裡鬧,我怎麼會被掰斷一根手指,這苦頭,我總也得讓你嘗嘗。”
錢海禮驚慌無措,即刻攥緊拳頭把手藏到了背後。
宋文韬愣了愣,眼神裡浮現鄙夷,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你這窩囊廢,你放心,我饒你半個月,半個月後把錢拿來,我放你一馬!滾吧!”
宋文韬松開他的衣領,啧啧搖頭,帶着人回到包廂。
周家康這才從沙發上起來,上前拍了拍宋文韬的胳膊,冠冕堂皇地說:“我去看看他,别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宋文韬沒太管他,坐回去和美女們吃喝聊天。
走廊裡,錢海禮幹脆躺到了地上,胸口的鈍痛擴散到周身,躺下後更加呼吸不能,整個人死氣沉沉。
他的腦海裡再次浮現那幅畫面,滿身塵埃與污泥的秦少淮,面色淡漠站在那裡,卻明媚得如同沙漠裡的花。
錢海禮不禁會想,如果是秦少淮在這裡,他會如何自處,如何去面對這些難以招架的人士,他會否露出絕望的表情,還是再一次逆境翻盤,綻開那朵無與倫比的花。
周家康歎了口氣,在他身邊蹲下,把眼鏡遞還給他,“對不住兄弟,我是真不知道這裡面還有這些事兒,就随口提了一嘴,哪知文韬就發飙了。”
錢海禮撐着地要坐起來,周家康扶了他一把,又說:“那五千萬的事情,你也别太當真,文韬就是吓唬你,拿你出出氣,他知道你沒有五千萬,不可能跟你死磕到底,躲過這一陣,等他消消氣,你再給他賠禮道歉。”
錢海禮意味不明點了點頭,啞着嗓子說:“我去洗手間。”
周家康扶着他站起來,陪他一起去了洗手間,順口又問:“話說回來,你在那破旅館怎麼得罪宋溫峤了?怎麼把事情鬧這麼大?問你也不說。”
“都過去了。”錢海禮打開水龍頭,彎腰的時候胸口傳來一記悶痛,身體差點栽倒在水池裡。
周家康靠在水池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話。
錢海禮往臉上拍了幾捧水,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直起腰的時候,冷不丁在鏡子裡看到邵徽的臉,他蓦地怔在原地,從鏡子裡與邵徽對視,幸而對方隻是陰恻恻瞪了他一眼,洗了個手就走了。
錢海禮左手揉了一下心髒,把外套和襯衫脫下來,放在烘手機前烘幹。
周家康樂道:“那不是邵徽嗎?聽說他最近看上了一個小明星,怎麼都搞不定,正上頭呢。”
錢海禮想起包廂裡的青年,又想起桌上那泛着奇異橙光的玻璃瓶,他往廁所隔間看了幾眼,确定沒人後,問道:“邵徽是不是在嗑藥?我看他桌上有個玻璃瓶,看上去不像正經東西。”
“什麼玻璃瓶?哪樣的?”
錢海禮給他形容了一下。
周家康眼神頓時就變了,壓低了聲音說:“不會是随玉吧。”
“随玉?那是什麼東西?”錢海禮把變形的鏡架擰了擰,重新戴回到臉上。
周家康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聽說最近圈子裡很流行,具體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不是好東西,邵徽是個瘋子,離他遠點兒。”周家康拍了拍錢海禮的肩膀,“我得回去了,兄弟,你自己保重吧。”
錢海禮靜靜地看着鏡子裡狼狽的自己,那張原本俊秀的臉變得慘不忍睹,可又有誰在乎呢。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錢海禮就信命,父母就是命運的開端,命運擺布着他走到今天,也冥冥中左右了他今天的決定,他慢條斯理地将襯衫拉平,下擺重新塞回褲子裡,外套提在手心,深吸一口氣,走到邵徽包廂門口。
屈起的指節叩在冷硬的房門上,沒等裡面叫進,錢海禮已經推門進去。
邵徽坐在沙發邊緣,兩隻腳架在茶幾上,剛才啜泣的青年正在酣睡,赤着身體蜷縮在沙發上,身上蓋着一件輕薄的條紋襯衫,纖細的長腿裸露在外。
在錢海禮進門的瞬間,邵徽撿起腳邊散落的衣物,随手扔到了青年的小腿上,然後才朝錢海禮冷冷地看過去。
“誰讓你進來的?”邵徽壓低聲音問。
錢海禮沒有錯過邵徽的反應,他擡起左手,指着桌上的玻璃瓶,開門見山道:“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