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海禮像是醒了,卻又感覺還在做夢,這一切太瘋狂了,他半夜拉開了自己的手腕,又按了呼叫鈴,他企圖排演一次死亡,讓故事進入下一個篇章。
清晨的時候,九點左右,他感覺手腕微微刺痛,已經包裹住的傷口再一次流出了濃稠的鮮血,而在下午,他見到了宋溫峤,當時他正在絕食,正在心裡盤算對方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是他在背後搗鬼。
所以當宋溫峤開門進來,并且頂着紅潤氣色的時候,錢海禮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即便宋溫峤暫時還沒有對他表露出惡意。
錢海禮恍恍惚惚想起昨日的情景,當時秦少淮就站在宋溫峤身後,也許鮮血濺到了他身上,中招的人是......
宋溫峤穿了件長款風衣,袖口下露出襯衫的一截,雙手插兜的姿勢很自然,他甚至走到錢海禮床邊,用右手粗魯地抓起了他的頭發,将他從床上拖起來,失血過多令錢海禮頭暈目眩,在他以為宋溫峤會狠狠揍他一頓的時候,宋溫峤突然停了下來,眼裡含着濃濃的不甘心,咬牙切齒道:“我不會動你一根毫毛。”
錢海禮始終沒有看清他的手腕,但見他強勁的臂力,心中已然有數,他輕輕笑了一聲,“秦教授中招了?”
宋溫峤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靜悄悄的房間裡,幾乎可以聽見他握拳時骨節發出的脆響。
錢海禮放肆大笑起來,他攀着床爬起來,上半身趴在病床上,用完好的左手拍打着被褥,“人生這麼多的意外,真是精彩啊,我原本打算搞死你,逼秦教授向我求饒,結果中招的卻是他!”
錢海禮笑得很大聲,笑完了卻又覺得不夠暢快,能讓他施展的地方已經不多了,他曾經對宋溫峤那點可憐的喜歡,早就在一次次的自我質問中消耗殆盡。
他喜歡的不是宋溫峤,是在逆境中可以攙扶自己的上位者。
而現在,他更喜歡在逆境中無依無靠,碎成一片片,再把自己撿起來的秦少淮。
他對宋溫峤的嬉笑怒罵不感興趣,成長的經曆讓錢海禮明白,這些上位者是殺不死的,你以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一種獻祭,實際對方身後還有雄師百萬。
宋溫峤冷聲問道:“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
錢海禮咧着嘴笑:“你可以自己去查。”他笃定宋溫峤不敢動自己,也慶幸那天沒有和邵徽交換電話号碼。
宋溫峤不是會苦苦求饒的人,錢海禮用頭發絲想就知道,他艱難地爬回床上,安安靜靜躺下,心裡琢磨着用何種浪漫的方式與秦少淮共赴黃泉。
這種念頭隻維持了十五分鐘,宋溫峤離開之前,狹窄閉塞的房間裡湧入十幾個保镖,将他五花大綁捆在床頭,為防止他咬舌自盡,連嘴巴裡都被塞滿了布條,他連呼吸都不能自主,更何談自殺。
他扭頭看着窗外,原本那裡有一顆桂花樹,此刻已被密密的人群掩蓋住,房間裡唯一的亮光來自頭頂的白熾燈。
什麼都沒有變,他不是大反派,他還是那個自我感動的跳梁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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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的綠皮火車穿風而過,犀利的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常壽望着遠方逆行後退的田壟,想起數千年前,曾聽一位劊子手提起,淩遲處死的人會逐漸習慣疼痛,那些剜心刺骨的痛楚到最後都會消失,隻剩螞蟻爬過的酥麻感,以及刻進靈魂裡的恐懼。
常壽擰開保溫杯,吹了口茶煙,滾燙的液體滑進他的喉管,幹癟的胃有了一絲暖意,也讓他産生了一點饑餓感。
無論過了多少年,他還是會感覺到詫異,九千年過去了,他依舊擁有人類的習性,會有口腹之欲,會有勝負之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姚常壽,也是鳐獸,他已經變成了怪物,縱使他現在擁有清晰的思維,卻無法判斷這些意念到底來自于誰,是他的執念飼養了鳐獸?還是鳐獸滋養了他的執念?
吳量穿着麻布長袍,戴口罩,鴨舌帽下壓蓋住了臉,在人煙稀少的列車廂裡,他仍是感覺到了不自在,蜷縮着身體,盡量擠在座位與牆壁的縫隙之中。
電話鈴響起,吳量兩隻手握着電話,按下接聽鍵,對面噼裡啪啦一通輸出,暴躁的罵人聲幾乎要刺穿吳量的耳膜。
吳量感覺到壓抑與憤怒,臉頰漲得通紅,可盡管如此,與生俱來的含蓄與内向,還是令他怯弱地縮在角落裡。
他安靜地等對方說完,然後把電話挂了,手機揣回口袋裡。
常壽隐約聽到了蕭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