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隊昨天經曆了一番波折,杜振華年逾六十,身體再是硬朗,也架不住這大起大伏的一整天,進入基地後倒頭就睡,緩了一天一夜才好轉。
陳書漫給他煮了碗面,煎了個荷包蛋,餘下的雞蛋等離開基地前,全部煮成水煮蛋帶上。
杜振華問道:“沒發生什麼事端吧?”
“沒有,一切順利。”餐廳裡沒有外人,陳書漫如實說,“新來了一撥人,看上去也是個科考隊,我們這次帶的人手足夠多,安全方面有保障。”
杜振華笑容沉重,他點點頭,輕聲說:“人多就好。”
彼時的陳書漫聽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并且,很快他的心思就被餐廳裡進來的青年吸引了過去。
青年的氣質很特殊,在遍布硬漢的基地裡,他顯得纖細卻不瘦弱,削薄的背部線條流暢,五官是難以描述的漂亮,就像來時遇到的那場大雪,縱使冷冽刺骨,傷人肺腑,卻仍是不容诋毀的瑰麗。
杜振華聽見動靜擡起臉,秦少淮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您好。”
宋溫峤走在後面,朝杜振華點頭示意:“打擾,我們用一下微波爐。”
杜振華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請用。”
宋溫峤從秦少淮手裡接過包子,拉開微波爐扔了進去,轉頭又拿了個保溫杯去接水。
杜振華盯着宋溫峤看了一會兒,有點好奇地問:“你們是哪個科考隊的?”
宋溫峤拿着保溫杯走回來,笑說:“昆侖研究所的。”
杜振華恍然點頭,又問:“你是保镖還是......”
宋溫峤喝水的動作一頓,笑說:“我看起來像文化人嗎?”
杜振華哈哈笑了起來。
秦少淮噗嗤笑了一聲,又把嘴角壓了下去,“少得意,你的包子好了。”
宋溫峤連忙走去微波爐前。
杜振華站起身,把面碗放進水池裡,打開水龍頭準備洗碗,陳書漫走了上去,卷起衣袖道:“教授,我來吧。”
杜振華舉起沾滿泡沫的手,擺擺手說:“我還沒殘廢,你八百米還不一定跑得過我。”
陳書漫被噎住了,杜振華也不是完全揶揄他,杜振華年紀大了,但每周還堅持爬山,極端情況下,未必輸給他們這些小年輕。
杜振華沖完碗轉身,就見秦少淮正盯着他看,須臾,秦少淮問:“您是杜......杜振華教授?”
杜振華笑笑說:“你認識我?”他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水漬擦幹後,朝秦少淮遞出手,“您好,鄙人杜振華。”
秦少淮與他握手:“杜教授是生态學領域的專家,我有幸聽過您的講座,晚輩秦少淮,在南遙大學民俗學任職。”
杜振華怔了片刻,心裡有些納悶,他揚起手道:“請坐吧,我這兒有點茶葉,要不要喝杯茶。”
秦少淮随他去餐桌前坐下,陳書漫給兩人沏了茶,他把茶杯放下,笑說:“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民俗學的教授,不過你們民俗學怎麼跑來羲天山脈了?我以為隻有科學家對山脈感興趣。”
秦少淮微微笑了笑。
宋溫峤坐在旁邊的桌子上,見他那副笑臉,就知道他不高興了。
陳書漫顯然沒有察覺,還覺得他笑起來特别好看,溫溫潤潤的。
“你這就不懂了,民俗學也是科學,别以為民俗學是什麼神神叨叨的學科。”杜振華諄諄道,“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沒見識!”
陳書漫摸摸鼻子,不敢再說。
秦少淮笑着搖頭:“沒關系。”他喝了口茶,随意問道,“杜教授之前進過山脈嗎?”
“去過兩次,不過都是在好幾年前了,隻在外圍打轉,沒有深入。”杜振華問,“小秦,你是第一次走這條線?”
秦少淮憂心地說:“我同伴中有人去過幾次,我是第一次,這次我們打算深入密林區。”
陳書漫眼神微變,不由得蹙了下眉:“你的同伴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密林區有多危險?那裡有許多攻擊性很強的異族生物,植物和氣候的多樣性令生态變得複雜,我們隻在外圍采集生物樣本,已經是冒着巨大的風險,沒有人能從密林深處活着離開。”
秦少淮問:“密林深處到底有什麼?杜教授作過預測嗎?”
杜振華從外衣口袋裡掏出記事本和圓珠筆,展開到空白頁,往上面畫了個大圈,撓撓頭,慢條斯理地說:“我們通過這幾年采集到的生物樣本,制作了一個模型,樣本量太小了,并且地理位置局限,模型的準确性偏低,不過我們有一個驚人的發現。”他沿着外圈又畫了三個圈,用圓珠筆尖指着那三道圈說,“全世界的考察隊,能夠全身而退的,最深入隻到這個位置,我們姑且稱之為外牆,我們采集到的生物樣本,也隻在外牆範圍内,我們将外牆這一圈再分為三塊,通過分析不同年份不同區域的植物樣本得出了一個結論。”
杜振華把頭擡起來,聲音幹澀,“山脈失去了養分,植物正在退化,所以,我們推測,密林最深處什麼都沒有。”
宋溫峤伸長手臂,拿過秦少淮的茶喝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啃着包子。
秦少淮十指交握墊在唇邊,眼神陷在那幾道規則不圓潤的圈裡面,少頃,他喃喃道:“假設這種推測是正确的,密林深處已經不适合異族生存,難怪他們要往外跑,所謂的羲天山脈要塌陷,指的是森林退化。”
陳書漫聞言點了點頭:“我們這次前往密林,就是為了确認這種推測,并且找出森林退化的原因,如果可以阻止森林退化,異族就不會再往外跑。”
杜振華把本子合上,問道:“小秦,你們前往密林,是開展什麼項目?”
秦少淮坦然道:“傳聞在密林深處有一種名叫引歲的異族,可以幫助記憶修複,我們打算去試一試。”
陳書漫愣了愣:“你們......決定了嗎?要進密林深處?”
“我們一定會去。”秦少淮堅定點頭。
陳書漫看了眼杜振華,然後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皮夾子,從裡面抽出一張合影,他把照片放在桌上,眼圈有點發紅,“這是我父親,他叫陳星光,也是一位生态學家,二十年前他帶領科考隊深入密林,整個小隊全部失蹤,如果你遇見他,如果你有餘力,請你......”他說不出口那句話,誰都知道,深入密林會有生命危險,自身難保的情況下,誰還會撥出餘力去救一個失蹤了二十年的人?
秦少淮深深地看着那張照片,努力記住那張臉,随後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如果遇到他,如果我們有餘力,我們會盡可能救他出來。”
陳書漫喉結滾了一下,這就夠了,這已經是最好的允諾了。
陳書漫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秦少淮轉頭對宋溫峤說:“你也過來看一眼照片吧。”
宋溫峤坐到他旁邊去,低頭看了眼照片,随後說:“你願意付......”他停頓了一下,輕咳一聲說,“你有多餘的打火機嗎?”
陳書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說:“我不抽煙。”
杜振華摸了下口袋,“我有。”
“那是你的打火機。”宋溫峤仍是看着陳書漫。
杜振華笑笑說:“我已經戒煙了,隻是習慣帶着它,給你吧,年輕人。”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銀白色鍍漆的黃銅打火機,上面雕刻着雲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但款式很别緻。
宋溫峤看着他攤開的手,蒼老粗糙,布滿厚繭,他從老人的手裡接過打火機,揣進口袋裡,又把照片遞還給陳書漫,“我們盡管試試。”
陳書漫把照片塞回皮夾裡,也對宋溫峤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