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骊在病房裡陪母親待到中午,母親确實沒什麼精神,但也強撐着跟明骊說話,叮囑她很多事情,都是之前說過很多次的。
她不厭其煩地說,明骊耐心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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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明晞提議去醫院食堂吃飯,并熱情介紹食堂窗口的新菜品,這幾年經常往醫院跑,她對醫院食堂比她們學校食堂都熟。
同協醫院的食堂很大,前兩年剛換過院長,新院長上來以後翻修食堂,更換廚師團隊,價格雖比以前高了些,味道卻好了不止一倍,所以很多人都會到這裡吃飯。
正好是飯點,三人一進去連個空位置都找不到,明晞主動承擔了買飯的職責,讓明骊帶着明母找位置。
明骊繞了一圈才勉強在角落找到個三人位,她給明晞發了位置後便張望着明晞的動向。
張望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視線。
明母也看見了,溫聲道:“那不是顧小姐嗎?把她喊過來一起吃吧。”
顧清霜的白大褂裡搭着白襯衫,黑色高腰長褲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腰線,腳上穿了雙輕便的運動鞋,黑色長發随手紮成低馬尾,戴着銀框金屬眼鏡,沒有表情,看上去就有種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漠。
可她的身邊站着個言笑晏晏的女孩,說話時眼睛彎彎得像月牙,笑起來還有個酒窩,甜美可愛,青春洋溢,正笑嘻嘻地說着什麼。
顧清霜偶爾點下頭。
“不用了。”明骊轉過臉,笑着跟母親說:“她跟同事一起的,把她叫過來同事就落單了,不合适。”
明母狐疑地往顧清霜那邊看了一眼又一眼,皺着眉語重心長地說:“顧小姐長得漂亮,家世也好,肯定會有不少人往上撲,男的女的心思都不正,要說你爸活着的時候,為你選結婚對象怎麼也選不到她身上,首先是性别,還有就是她這性子,别扭又冷漠,再加上她家庭關系複雜……”
明飒飒的聲音在明骊耳朵裡逐漸變小,因為她再次擡起頭時,顧清霜看過來了。
兩人眼神在空中對上,顧清霜的眉頭微蹙,似是疑惑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随後又舒展了眉心,站在她身邊的女孩打了份飯,餐盤裡有兩根雞腿,她們就近找了位置,剛坐下女孩就把雞腿夾到她餐盤裡。
顧清霜有潔癖,從不跟人同吃一個餐盤裡的食物,在家裡吃飯都用公筷。
可她卻沒還回去那根雞腿。
明骊的喉嚨裡像堵了團棉花,直到明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這才回過神,就看見明女士無奈地歎了口氣,“要不你去跟她一起吃吧。”
明骊:“……”
明骊搖頭,明晞也在一旁幫明骊打圓場,說顧清霜那邊的女孩是她手底下的實習生,對誰都很熱情,兩人就是單純的上下級關系。
但隔了會兒,明骊收到一條消息。
【明晞:她就是我說的那個實習生,是副院長的女兒。】
【明晞:剛才打飯的時候聽見人議論了,副院長是阿嫂大學時的老師,所以算阿嫂半個師妹,阿嫂才會對她格外關照。】
【明晞:但她喜歡阿嫂,你防備點。】
明晞這打探消息的能力不去當個暗探可惜了。
但明骊隻淡淡地回複:【哦。】
【明晞:你不在意?】
明骊:【你知道的,我們隻是合作關系。】
【明晞:可你愛上她了。】
兩秒後,明晞撤回了這條消息,但明骊看見了。
明骊捏着手機,最後回複了一個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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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不否認就意味着肯定。
她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不會被看穿的愛。
可偏偏,在這件事上她存了一絲僥幸心理。
此時被年僅十七的明晞拆穿,明骊的臉上有些挂不住,表情沉下來。
明晞似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給她夾了塊排骨,“姐,吃飯。”
明骊垂下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她和顧清霜在醫院的初見。
臨近傍晚的走廊裡,橘色晚霞穿透玻璃映在白牆上,她坐在長椅上發怔,眼淚不自覺流了一臉。
其實從她父親去世,媒體大肆報道她家破産的消息,母親生病住院以來,她鮮少哭。
那是第一次,就好像明天看不見這麼美麗的晚霞了一樣。
當時顧清霜亦穿着一身白大褂,給她遞了一瓶尚未開口的橘子味汽水。
她什麼話都沒說,陪明骊待了半個小時。
等明骊的情緒回轉,明骊跟她道謝。
明家沒破産之前,明骊是豪門圈裡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千金,卻跟同為豪門圈子裡的顧清霜沒什麼交際。
因為所有的晚宴,明骊想參加就參加,不想去就不去。
她的中國舞跳得極為優美 ,卻不需要在任何公開場合當作藝術品被拿出來觀賞。
明家将明骊視為掌上明珠,而明骊從小到大身邊都是對她極好的人,長輩見到她會用盡各式優美的詞彙誇贊,同齡人會以能跟她做朋友為榮,所以明骊不善交際,也無須交際。
但明家出事,兔死狗烹,明骊在一夜之間成為了喪家之犬。
高高在上的明公主堕入凡塵,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話。
當時明骊打三份工,家教、舞蹈老師還要兼職當主播,那一年,明骊大四畢業,導師給她寫好了進入京安舞劇院的介紹信,隻等畢業就可以進入劇院成為一名正式的舞蹈演員。
卻因為要償還債務,給母親付醫藥費,拒絕了京安舞劇院的入職邀請。
就在這時,顧清霜對她提議“協議結婚”。
那會明骊還不知道顧清霜家的情況,隻問她為什麼?
顧清霜平靜地回答:“我需要一個結婚對象。”
同性婚姻法剛通過兩年,在這個異性戀為大趨勢的時代,像顧清霜和她這樣的仍算異類。
在此之前,明骊也從未跟她的家人坦白過自己的性取向。
可她從來沒交過男朋友,也隻喜歡女孩子。
“為什麼是我?”明骊說:“萬一我不喜歡女孩呢?”
顧清霜單手插在白大褂裡,淡然回答:“但你需要錢。”
顧清霜幫她償還債務,而她要跟顧清霜簽訂為期五年的婚姻協議。
在這五年裡,她要盡職盡責地扮演好顧清霜的妻子。
顧清霜替明骊還清了所有債務,也承擔了她母親的醫藥費,更為她母親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同時,提了一個要求——不要愛上我。
明骊沒愛過人,但當時的她筋疲力竭,被生活磋磨掉幾層皮,根本沒心思想那些風花雪月的愛情。
而且顧清霜性格冷得像冰,除了長得漂亮也沒什麼别的優點。
她覺得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所以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顧清霜大概是覺得兩個協議結婚的人之間有了感情很麻煩,所以另外附加了一條——如果有人動心,婚姻提前結束。
明骊當時想,真是無稽之談。
兩人匆忙結婚,連蜜月都沒度。
亦是在婚後,明骊才知道顧清霜要跟她結婚的原因是什麼。
顧清霜有個人衆皆知的白月光,跟她長得像,名字也很像,就連專業都很像。
即便如此,三年裡日複一日的相處,接吻,做,也不知道是她的身體先愛上的,還是她這顆被生活磋磨過的心先愛上的。
反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可距離五年協議到期還有兩年,她不能違約,隻能假裝不愛。
真真假假,有時連她自己都恍惚。
就像昨夜,她們烏黑的長發纏繞在一起,而她吻過顧清霜的耳垂。
明骊一切會以顧清霜的感受為先,隻要顧清霜喜歡,她自己心裡也會滿足。
但顧清霜在做完以後,習慣自己去清洗,等從浴室回來後套着浴袍,表情就變得冷淡,仿佛剛才的抵死纏綿都是明骊的錯覺。
明骊在這場情事裡出了最大的力,卻連個安慰的吻都沒得到。
甚至在做完以後,她下意識想去親親顧清霜,也會被顧清霜躲開。
而今早,亦是因為顧清霜想吃紅豆吐司,所以連帶着她也要吃自己不喜歡的食物。
顧清霜從來都沒把她放在心上,可她卻愛上了。
愛了,卻不能說愛,更悲哀。
思及此,明骊心口有些堵得慌,借口去衛生間離開了餐桌,也逃開了明晞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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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骊從格子間出來以後,用冷水濕透自己的手再搭在後頸,想以此喚回自己的理智。
等到冷靜下來,她才走出來,孰料剛轉了個彎就看見顧清霜單手插兜站在那,而她對面正站着那個女孩。
女孩正跟她告白。
這場景對明骊來說多少有些不合适,所以她下意識往回走,卻聽見顧清霜喊她的名字:“阿骊。”
明骊腳步微頓,回頭看她,目光沉沉,聲音卻很溫柔:“嗯?”
“我結婚了。”顧清霜說:“這是我妻子。陸雙,現在你可以相信了嗎?”
“啊?怎麼可能?”陸雙瞪着眼睛,在明骊身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你跟阿梨不是分手了嗎?”
顧清霜頓了下,冷聲道:“此阿骊非彼阿梨。”
陸雙歪了下頭,喃喃道:“好像啊。”
明骊和顧清霜都沒說話,而明骊已經走到顧清霜身邊。
這是當初她們協議的一部分,在所有顧清霜需要她扮演妻子的場合都要盡心盡力地秀恩愛。
但下一秒就聽陸雙大聲道:“你找了個沈梨燈的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