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位置合适,我們能在星系間的深空裡看到無數微弱、纖細的須卷狀光芒。它們如同海上的泡沫,被空間的波浪打散。那些光就是星系。其中一些獨行流浪;大多數則群集于一處,在宇宙無垠的黑暗中漂流。”
徐明珠死于胃癌。
那一年徐珍剛剛懷孕,卓曼正在美國讀研究生的下半學期。
從芝加哥飛回北京的長途飛機上,卓曼還沒有實感,一會兒覺得在夢裡,一會兒壓不住地想哭,恍恍惚惚,萬分麻木。
徐明珠的胃一直不太好,她曾解釋是因為小時候吃多了腌制的鹹肉和鹹菜。
徐家的生意還未成型時,大人們常常離家奔忙,有時要跟船,更是幾個月都見不到人影,徐明理還在喝奶的年紀,又是個兒子,父母便照顧地細緻,常常帶在身邊,而徐明珠那時已經上學,為方便生活漸漸習慣就着不易變質的腌肉腌菜吃飯。
2013年的春天,徐明珠在奄奄一息裡堅持了21個小時,她早已沒有力氣說話,更沒辦法進食,隻有眼睛能夠撐開一點幹耗着。
直到卓曼清晰地看到病床上瘦弱憔悴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媽媽時,才敢承認一切的真實發生,她走到床前,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最終腿軟了又軟,慢慢跪在徐明珠的身邊。
她們的媽媽是最溫柔最包容的媽媽,徐明珠長大自由後也未能享受人間美食,吃得多一點或是味道刺激些便要胃痛難忍,與之相對的是,徐明珠做得一手好菜,她的女兒們在美食中長大,她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出現過一點腌菜。
徐明珠眼珠微動,努力看清身邊的小女兒,見她哭恸,眼眶濕潤,無聲流下淚來。
徐珍懷孕的身體虛弱,昨天暈過一回,這會兒接受了現實,隻在一邊看着她們,盡力控制情緒。
徐明珠已然十分疲憊,撐到卓曼趕回來其實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卓曼再是不舍,也不忍心讓她繼續熬着,她積極快速地闡述自己的學業和未來規劃,努力讓徐明珠放心離開。
“媽媽,我會好好的,我和姐姐都會好好的,你放心。”
徐明珠看向她的眼神信任而溫柔,卻并不閉眼,又看向門口。
卓曼回頭,門口什麼人都沒有。
徐明珠在生命的尾聲裡,用盡最後的力氣和徐珍說了想見的四個人,她遠在國外的小女兒、她中年分居的丈夫、她少時離開的父母。
直到閉眼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臨終願望隻實現了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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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曼第一次去甯波便是在2013年的春天,時節正好,草長莺飛。
她不能原諒站在病房外始終沒有露面的父親,更不能原諒連一通電話都未肯回撥的甯波父母。
坐在三江口岸的老外灘邊,卓曼的心随着江水晃動,她為媽媽感到人間不值得。
甯波素有小上海之稱,楊柳依依,春風拂面,卓曼在充滿生命力的春日裡開始困惑生命本身的意義,開始思考是什麼讓她們受制于此,受辱于斯。
2013年,卓曼結束美國的學業,決定棄法從商,她與孫有儀達成一緻,回到靠近甯波的上海跟随孫有儀學習。
2019年,徐明珠的母親——擁有海盛集團6%股份的包蘭病入膏盲,臨終前想要召喚離家幾十年的女兒見一面,到了這時才發現徐明珠早已在六年前離世。
包蘭在病床上修改遺囑,将自己6%的股份平均贈予徐明珠的兩個女兒,律師門還未出,被徐昌自勒令停步,要求更改為全數贈予“徐”珍。
包蘭已經無力與他辯駁,又見一邊原本的繼承人小兒子徐明理低着頭,她隻能借着徐明珠去世的沖擊,盡快将6%的股份歸屬确定下來,擔心再生變故,便立刻點頭了。
這份遺囑的出現改變并加速了卓曼的計劃,2019年年末,卓曼代持姐姐的6%股份,提出進入海盛集團參與事務。
2020年初,卓曼第二次來到甯波,第一次踏入徐家老宅,第一次見到徐昌自與徐明理。
哪怕是徐明珠的親生女兒,哪怕改革開放幾十年,外姓女子入主家族集團事務依舊困難重重,徐昌自以考驗的名義給了卓曼遠舶這個小項目,卓曼膽大心狠,為防止事成後變卦,要求簽定對賭協議:收購遠舶成功,卓曼進入海盛集團,否則,此生遠離。
徐昌自當然拉不下臉和卓曼簽訂這樣的協議,顯得他斤斤計較,不給小輩機會,便當着卓曼的面差遣徐明理:“你這個做舅舅的就給她立個字據吧,省的她不放心。”
徐明理也笑:“行,”他一邊差律師準備,一邊安慰卓曼,“遠舶這個項目本來也是給你表弟練手的,給你就是大材小用了。”
甚至笃定卓曼這對賭協議隻是走個過場,暢聊起她進入海盛的工作:“明年回來挺好,我這正愁沒有信任的人才。”
卓曼曾試探性地請求她這外公和舅舅幫過幾次忙,每次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她有時覺得他們隻是固執一些封建觀念,實際上讓她拿着股份幹點無關緊要的活也能接受,有時又覺得他們并不如表面那樣雲淡風輕,自有暗流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