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日與南方不同,空氣幹燥,走在太陽下雖然炎熱,但若在樹蔭下,便能感受到片刻安甯,黎越洋的步子不急不緩,始終鎮靜,奶奶身體不好不是什麼突然的事件,養養拖拖,能夠有如今的精神氣已經算是用金錢吊着了,但住院幾天卻是第一次。
病房的床頭上有一籃水果,她的奶奶早已不與外界社交,住院更是隐秘,黎越洋看到了,想了想沒有多問。
病床上瘦小的女人順着她的目光瞥了眼一旁的水果:“你拿回雲天碼頭了。”
黎越洋坐到床尾的沙發上,不近不遠:“嗯。”
“你媽媽來過了。”
黎越洋沒能一口拿下遠舶,隻先獲取了雲天碼頭,在外人看來是失敗、是分拆收購,在黎越洋的奶奶這裡,卻是終于明白了黎越洋的執着,也明白自己錯怪了黎越洋當初競購遠舶的目的。
“她跟着那洋人來北京幹什麼公辦,你有空見一見吧。”老人已經沒有力氣嚴厲,也沒有心力摻和幾代人的糾葛,“以後我不在了,也常回老房子看看吧。”
黎越洋沒有立刻應下,無論是前一句還是後一句。
老人也不管她應不應:“行了,待一會兒做做樣子回去吧。”室内隻有儀器規律的聲音,“有這時間不如多睡點覺。”
盡管黎越洋一直把周末去老宅吃飯視作為做樣子的任務,但沒想到老人早已感受到,她突然難受:“沒事,我再坐會兒。”
老人沒有拒絕,隻靠着床頭遠遠看她,良久,突然歎道:“我走了,你媽媽也指望不上,你一個人,周末還有地方吃吃飯嗎。”
想到遠在上海的人,黎越洋終于擡頭,露出個笑:“有的。”
黎越洋的笃定無疑不證明着這樣一個人的具體存在,人到終了,已不在乎許多世俗的繁文缛節,老人歎了歎:“也好,也好。”
“有人陪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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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越洋的行程突然變動,她本是應該在深圳、廣州連軸幾天便在周二回到上海,卻臨時增加了一個返回北京的行程,還取消了好幾個上海的會議,卓曼看到了,沒有去問具體的原因,也不希望黎越洋把來上海變成一個需要時時報備的任務,想到那日她說的“害怕”,卓曼主動給她發消息:“周五回來直接來家裡,這次卓總請你吃飯。”
收到消息時,黎越洋正打算給卓曼打電話,解釋自己要推遲幾天回去,沒想到卓曼這般貼心,她放下沒能按時回去陪伴卓曼的顧慮,安下心去面對眼前的事情,在奶奶那裡有底氣說出有人陪伴自己吃飯的事實。
上海的夏日傍晚,遇上天氣晴朗,便能偶遇漂亮絢爛的晚霞,黎越洋已不記得自工作後錯過了多少個夕陽,而在一個堵車的周五傍晚,她終于找到了對于一個目的地的歸屬感,對于一個普通周末的期待感。
黎越洋覺得自己不會愛人隻是因為沒有深度地參與和認識一段良好、健康的親密關系應當是什麼樣的,然而能夠思考這個問題的人不缺愛的力量,黎越洋想,她或許還有許多除了理論學習外的實踐方式,比如許多小女孩的童年會有一隻小兔子。
黎越洋的童年沒有小兔子,但成年人有教育自己的義務,黎越洋有最優越的資源條件,也有耐心的愛人,她想,她可以将自己重新教育一遍,在陪伴裡重新學習愛與被愛。
車停在熟悉的小區門口,黎越洋第一次在這裡取下行李,無需做訪客登記,從卡包裡找出那張薄薄的卡片,刷卡進入小區門。
穿過一條路,前方的拐彎處,卓曼正來來回回的“原地散步”,見黎越洋終于出現,突然壞心思地吓人:“嘿!”
黎越洋果然被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又是心軟又是好笑:“怎麼在這裡?”
“倒垃圾,”卓曼說着,便非常自然地上前牽住黎越洋的手,“順便接你。”
黎越洋一邊輕輕握住她的手,一邊笑:“知道了,主要是接我,順便倒垃圾,”不等卓大小姐反駁,又繼續逗人,“說不定也沒有垃圾要倒。”
情況被說中,卓大小姐怪沒面子,氣得不說話:“哼。”
夏日天黑的晚,仍有夕陽餘晖,黎越洋笑得開心,晃了晃卓曼的手,詢問道:“曼曼,我想養一隻貓,你喜歡什麼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