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奈落小隊的人,必須隐瞞隊員身份,銷毀戶籍,低調行事。
還必須盡可能減少與無關人員的交際。
不僅僅是出于高死亡率下,那一星半點仁慈的人道主義考量,更是為了防止被有心人士竊取情報和滲透生活。
阿爾法·沃德就是這麼做的。
鄰居隻會以為他在政府找了個錢少事多的工作,即使有人好奇問起,他也隻是拿事先編排好的崗位糊弄。
地下世界人均活不到30歲,因此15歲就算成年。
阿爾法成年後,偶爾有說媒拉纖的上門,就會被他亮出的假工資條吓退。
他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一個月一千灰元,是怎麼養得起兩個半大孩子的。
一條裙子就要二百灰元呢。
“政府補助哇。”
阿爾法會眯着紅瞳,漫不經心地找補。
記憶裡,阿爾法哥哥總是挂着不着調的微笑,拿假工資條吓人的時候,還會詳細描述他們兄妹倆是如何去菜市場撿地上的菜葉子吃,如何去幹洗十個盤子隻能拿0.5灰元的兼職,如何為了省被褥錢,拿破報紙墊床……
總之有種癫癫的美感,能吓跑一票盯上他美貌的媒人。
鄰居知道他在胡扯,但也套不出真話,久而久之就不問了。
反正要是他下定決心寡到世界盡頭,也沒人能勸得動。
“哥哥,你為什麼不找女朋友呀?”
幼崽時期的莫妮卡曾問過。
她滿懷期待地猜測:
“是不是怕嫂子對我不好?”
“嗯?不是。再說,誰敢欺負你,不要命啦?還是覺得胳膊上多個牙印很好看?”
阿爾法邊戴上漆黑的皮質戰術手套,邊回答。
嘴是人嘴,說出來的話是不是人話,就有待商榷了。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不找女朋友!?”
莫妮卡惱了。
被戰術手套包裹的手掌,輕輕落在她發頂,拍小狗一樣拍了拍:
“因為你哥我啊,要去拯救世界。”
少年的白發在腦後紮成一個小揪揪,紅瞳微眯,笑嘻嘻地注視着小女孩的暗紅眼睛中,自己小小的倒影。
胡說八道!
莫妮卡覺得,她在阿爾法這裡得到的待遇,和那些鄰居也沒什麼兩樣。
喜提胡說八道套餐。
不久後,拯救世界的阿爾法就殉職了。
直到他死去,莫妮卡才明白,每天不見人影的哥哥,是奈落小隊,第三行動小組的指揮官。
那次任務,全員殉職。
那時候,地下世界還沒取締自爆裝置的使用:
每一個去地上執行任務的奈落小隊成員,都要在體内裝上塑膠/炸/彈。
在規定時間内完成任務,回到地下,炸彈才能被解除,否則一旦任務超時或失敗,就會被炸成一蓬血花,讓地上人類抓不到他們蔑視的“穢人”,也就是灰人曾經存在的證據。
為了地底同胞的安全考慮,每個奈落小隊的成員都自願在體内安上了這麼一個玩意兒。
大緻聽說哥哥是超時被炸死的。
死的時候,低調起見,沒有葬禮。
沒有屍骸,因此連骨灰也沒有。
隻有他那塊殘缺不全的狗牌,被送到了唯一的親人,妹妹莫妮卡的手中。
即使他已犧牲十年之久,姓名與生平依舊深埋在奈落小隊的舊卷宗之下,不見天日。
而他的死因,即使是同為奈落小隊成員的莫妮卡,都無權查閱。
非指揮官,不得查閱。
親屬關系,不得查閱。
無執行官簽名,不得查閱。
這是執行官布萊克定下的鐵律。
莫妮卡苦讀十年,進了奈落小隊後,才得知了這一條鐵律。
現在放棄,十年的心血就會付諸東流。
但前路又豎着名為紀律的高牆。
眼前是壁壘,腳後是深淵。
莫妮卡,選擇繼續前進。
通往目标的路不止一條。
她可以拿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軍功,來和秦為傾換取查閱資料的資格。
……
從軍醫院出來的時候,銀河已經有些黯淡了。
皎月東升,地下世界特有的泥土氣息穿過藤壺一般的蟻巢建築,拂過莫妮卡的白發。
她的手上,握着從灰人少年肚子裡剖出來的芯片,小小的塑封袋還淌着血,已經涼了。
她狠狠地閉了閉眼,又忍不住回憶起少年最後的模樣。
他生命的最後,意識已經模糊了,隻是一味地嘶啞喊叫着:
“拿開……都拿開——!”
圍着的軍醫們都不明所以,隻有莫妮卡上前一步,握住了他亂揮的手。
她說:“好,我幫你拿開。”
下一刻,她就取下綁在大腿外側的匕首,掀開被子,紮進了少年嵌着寶石的、融化的雙腿裡。
少年痛得發抖,眼裡卻是全然的快意,死死盯着嵌入他骨血的寶石,眼睜睜看着莫妮卡将一顆顆晶瑩璀璨、價值連城的垃圾,剜出他的腐肉,與他割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