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叫“貧民窟”,純粹是因為有人不但患寡還患均,偏偏要将旁人分出個三六九等。
派翠西亞就生活在貧民窟中的一個平凡家庭。
這裡即使有搭夥過日子的夫妻,膝下也不會有孩子,不過派翠西亞是個例外。
她是一對夫妻在家門口撿到的,襁褓裡塞了張字條,并未闡明前因後果,隻寫了個名字。
多稀奇啊。
在這冷冷清清的貧民窟裡,壓根就不會有孩子降生,因此這裡的人隻能熬着漫長的壽命,一點一點孤獨地老去,不知道活得久是獎勵還是懲罰,或隻是多做幾年牛馬。
可現在上天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小生命!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對夫妻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卻從來不允許她出門。
要是被有心人看見了,她毫無疑問會被送去集中教養,到那時,她就不會再是這對夫妻的女兒了。
他們舍不得。
派翠西亞隻能自己和自己玩。
她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自娛自樂,把家裡的高腳杯擺成一排,盛上高高低低的水,再用勺子去敲。
隻要是聽過一遍的曲子,就能敲出大差不差的音色。
可她的父母出門前,總是叮囑她不要在家鬧出動靜,否則會被鄰居聽見。
他們不想被發現,私藏了一個孩子。
她一直很聽話,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戴着耳機學習、聽音樂,抄曲譜,連音樂水杯也收了起來。
直到叛逆期到來。
十六歲生日那天,她許願要一把吉他。
她自己做了一把,但音色很差。
當時氣氛正好,全家人都其樂融融,但這句話一出口,父母的神色蓦地冷了下來。
母親說:“派翠西亞,你也知道,一旦你弄出聲響被人發現,就會被抓走的。你舍得離開我們嗎?”
一向百依百順的派翠西亞,卻在此時犯了倔:
“我隻是想彈吉他而已!”
母親看着她,神色溫柔,卻不容置疑地拒絕了:
“動靜太大,不可以。”
“我在你們在家的時候彈,還不行嗎?”
“我們兩個人對音樂一竅不通,鄰居會起疑心的。”
派翠西亞胸腔猛地升起一股無名火,這股火也許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靜靜燃燒了。
她猛地起身,将刀叉砸回桌上,沖回卧室,抱起那把自制的破吉他,奪門而出。
“派翠西亞!”她的父母連叫她名字的時候,都壓着嗓子。
夠了!難道她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東西嗎?
派翠西亞噙着淚,沿着第三區的中軸,一路向前,将整個第三區,連同挂心不已的父母,一起抛到了腦後。
她隻想離那個地方遠遠的。
……
派翠西亞離家出走的時候除了一把破吉他,什麼也沒帶。
從未出過門的小姑娘,壓根不知道去第二區竟然需要過路費。
關卡的士兵見她神色可疑,差點就要盤問。
她年齡是謊報的。第三區全都是十八歲以上的成年人,她差了兩歲,怕被抓回去,謊稱十八,說話的時候,眼神亂飄,慌得不行。
而且,她不但拿不出錢,也拿不出證件,在士兵面前窘迫得無以複加。
士兵眉頭一皺,剛要開口,她忽然兔子一樣跳起來,轉身跑了。
好在對方沒追來,她倒是像被什麼東西追着一樣,懊惱地把自己攆出去很遠。
深夜,又累又餓的派翠西亞盤腿坐在一處廢棄體育館頂部,遙遙望着遠方屬于第一區的高樓大廈,和直插天際的霓虹光屏。
晚風有些涼,她衣衫單薄,将腿曲起,手臂環住了膝蓋。
我隻是想要一把吉他而已啊。
少女茫然地想。
我做錯了什麼呢?
遠處不夜城的頂上,夜雲都染了色彩,此處的貧民窟卻黑沉一片,寂寥無聲。
派翠西亞在天幕之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果不其然凍感冒了。
派翠西亞狼狽地抱着破吉他擋風,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現在整個人連看牆磚都是巧克力味兒的。
她茫然地看着牆磚發了會兒呆,打了個噴嚏,心裡掠過回家的念頭,又被狠狠按下。
不回家。
她還年輕,才十六歲。
她才華橫溢,還有着一把吉他。
憑什麼不能出去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