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人大多畸變醜陋,像小美人這樣的,着實不多。
她隻記得,一向吊兒郎當、不着四六的哥哥,對每個人都沉默鞠躬,隻有在這個小美人上來獻花時,赤紅着眼,抄起那束白色素馨花,扔回了對方懷裡。
他說:“不要讓我見到你。”
年幼的莫妮卡不知前因後果,恨屋及烏,隻當父母的死,和這個小美人息息相關。
葬禮上聽人議論,她是罪民。
怪不得。
罪民,在地下就是混亂和暴力的代名詞。
一顆種子在喪父喪母的心靈罅隙裡種下,直到今日破土而出,長出血痕累累的枝桠。
莫妮卡吹了會兒風,心情并沒有好轉,正打算關窗休息,就見樓底下有個小孩沖她招手。
正是在附近開便利店的老闆家小女孩。
莫妮卡見對方好像是在叫自己,單手一撐窗戶,直接躍了出去,輕盈落在對方面前。
小女孩笑盈盈地捧着一個噴香紙袋:
“吸血鬼姐姐,謝謝你上次從獵人手裡救了我弟弟。我好幾次來找你,你都不在,現在總算可以把謝禮給你啦!”
莫妮卡稍微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好像确實有這麼一回事。
那些膽大包天的狗東西,把賺錢的主意打到了小女孩的弟弟身上,心心念念要給他們的大老闆弄一條“美人魚種”。
正巧碰上她睡不着,就見義勇為了一把,事後也沒把小男孩叫醒,就這麼放在便利店門口,敲了下門,等他被家人們大呼小叫地解了綁,莫妮卡才放心離去。
那幫獵人疑似是神光教的走狗,好在,統統入了土,她向上報備後,地底也加強了防守,至少最近沒聽說過新的失蹤案。
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這麼一愣神,就見小女孩把紙袋高高舉起,遞到她鼻子底下:
“姐姐不喜歡嗎?”
莫妮卡回過神,雙手接過,雖還是冷着一張臉,語氣卻是有意收斂地柔和:
“喜歡。謝謝你。”
甚至用戴着戰術手套的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就像當年哥哥拍她一樣。
她低頭看去,袋子裡除了香氣撲鼻的手制面包外,還有一盤向日葵,大大的花盤幾乎占了半個紙袋,黃澄澄的,特别喜慶。
莫妮卡下意識問:“送花做什麼?”
“向日葵的花語是感謝,我覺得很适合送給你,而且,還可以拿來剝瓜子吃哦。”小女孩俏皮地眨了眨右眼,“咱們店送禮,講究經濟又實惠。”
莫妮卡失笑,又為她的小心思感到感激。
小女孩知道她務實的作風,除了養了一盆仙人掌外,對其餘花卉是一竅不通,普通的花束拿回去還要頭疼往哪兒擺。
莫妮卡:“以後我就不常住這兒了,有事找我,就往門縫裡塞紙條吧。”
小女孩疑惑地“咦”了一聲,不過沒有多問,隻是遺憾地擡頭看了看她的窗台:
“怪不得,那盆仙人掌也被帶走了。”
地下世界少有綠色,僅有的綠色植物百分之八十都歸屬于公共區域,擱在公園或者醫院裡。
普通人家是沒心思去侍弄花草的,反正所有人都半死不活的,到了三十啷當歲鐵定翹辮子。
芸芸衆生要麼在抱怨生活的苦難,要麼在吞咽生活的苦難。
誰還肯花那個心思養植物。
一盆植物,在短命的灰人家庭能傳好幾代了。
容易被植物的壽命刺激到,不吉利。
沃德家就不一樣,他家不信這個。
在莫妮卡的印象裡,從她哥哥在時,那盆仙人掌就雷打不動放在陽台上了。
小女孩:“如果它開花了,可不可以給我看看呀?”
“我從來沒見它開過花,如果你想看,網上一定有圖片的。”
小女孩搖了搖頭,用一種帶着憧憬的語氣道:
“你知道嗎?仙人掌花的花語是奇迹與希望。所以看到仙人掌開花的人,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莫妮卡沉默了。
打從有記憶以來,它一次也沒有開過花。
雖然她也沒有特意觀察,但日日放在窗台上,開不開花,她還是能注意到的。
怪不得,父母去世,哥哥犧牲。
這十幾年,一件好事也沒有。
……
另一邊,莫妮卡離開的病房裡。
小美人剛要追出去,就被Q攔住了:
“菲奧拉!她可能不願意看見你。”
菲奧拉滿臉躊躇:“可,可我欠她一個當面的道歉。”
Q剛才扯動傷口,鮮血又滲出繃帶,他隐忍地皺着濃眉,好聲好氣勸道:
“現在追上去,适得其反。”
菲奧拉還是被勸住了,因為她看到了繃帶下的血迹,又是一陣緊急止血。
等Q的情況穩定下來,她才用一種充滿無力感的口吻道:
“我隻是,想彌補她……不管怎麼說,我欠她許多。”
一直在旁邊默然不語的林司青橫插一句:
“你能為她做什麼?”
菲奧拉似乎已經在心裡想過無數遍,不假思索地答道:
“任何事。”
An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