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陽光後,分不清白天黑夜,而按照這裡灰人的收入水平,也供不起長時間開燈的電費,更别提單獨照射昂貴的抗抑郁燈。
在地下,什麼物資都緊巴巴,因此社區之間,乃至家庭之間的物資分配都是嚴格把控的,不同社區之間也禁止直接“移民”。
除非考入政府機構,否則階級跨越概率幾乎為零——連婚姻也不可以。
這意味着,第七區的住民們無法僅靠自己的努力擺脫現狀。
在這樣絕望的情況下,不等骨骼病和皮膚病找上,第七區許多灰人都率先得了抑郁症。
菲奧拉的母親本就有産後抑郁,加上缺乏光照,有一日終于到了極限。
她抱着一對女兒,哀求丈夫:
“求求你,把孩子們送到地上去吧!我們活不了幾年了,可她們才剛剛出生……她們還有機會去看陽光和大地,去看沙漠和海……隻要把她們送到地上去!她們就可以不必過我們這樣的日子!”
丈夫緊緊抱着她,防止她想不開,跑到電梯口去:
“親愛的,這不可能……這是違法的!你知道的,布萊克執行官制定的法律有多嚴苛,你想讓我們的孩子變成罪民嗎!?”
“你不是負責十三号電梯井的維修嗎?隻要你錯開眼一分鐘就好,就一分鐘!費文,我的費文,難道你不愛你的孩子嗎?難道你想讓我們的孩子和我們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種鬼地方嗎!?”
可費文卻沒有松手的意思:
“瑪姬,你聽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灰人是被嚴格禁止上地面的,一旦被發現,後果很嚴重……”
“萬一成功了呢!萬一,萬一我們的孩子能跳出我們的宿命呢!”瑪姬掙脫不開,歇斯底裡地大叫。壓抑的情緒爆發起來,不管不顧。
懷中孩子被吵醒,也憋着嘴大哭起來。
女人的哭聲和孩子的哭鬧攪得費文腦海裡針紮一樣疼,他終于妥協:
“就這一次,我愛你,瑪姬。”
女人終于安靜下來,抽泣着靠在費文懷裡,孩子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哭聲漸漸停歇。
一周後,是十三号電梯井例行維修的日子。
費文找了個借口,說讓妻子和孩子來參觀自己的工作,将人帶到了電梯井附近。
瑪姬低頭望着襁褓中的嬰兒,一一吻上她們的額頭:
“保重,保重……我的孩子。”
兩個襁褓中分别塞了寫着她們名字的字條。
一張是“菲奧拉”,一張是“派翠西亞”。
“快點,趁沒人用電梯。”費文小聲道。
瑪姬抱着兩個嬰兒,鑽進電梯,費文按下操作闆,電梯緩緩上升。
操作闆顯示深度:
2000米……1000米……到達地面。
費文松了口氣,他留在地下,為自己的妻子放風。
瑪姬的畸形不是很嚴重,她失去了一隻眼睛,隻要戴上墨鏡,就幾乎不會被人發現。
她的左眼窩完全被肉塊組織堵住,沒有黑洞也沒有凹陷,隻是純粹的——沒有長眼睛。
好在兩個寶寶看上去都沒有太明顯的缺陷,派翠西亞缺了一隻左耳,菲奧拉則是少了一根手指。
沒事的,沒事的。
隻要找到好心腸的、願意收養她們的夫婦,她的孩子們就能像正常人類一樣,活在陽光下了。
抑郁和怪病會遠離她們,神也會祝福她們的。
如果一直待在地下兩千米——即使是神,也無法降下福音吧。
那裡,人神共棄,如奈落之底。
瑪姬抱着兩個嬰兒遮遮掩掩地躲在小巷裡,視線緊張又短暫地在一個個行人身上掃過。
她沒有心情曬太陽,隻是躲在兜帽裡,陰暗地窺視着地上人的生活,物色着女兒們未來的寄養家庭。
地底的灰人“蟻巢”,結構隐隐對應地上建築,因此,處于最底層的第七區,電梯井上來之後,連通的也是屬于北聯聚居地最底層的第三區。
第三區沒有嬰兒,但有很多不孕不育的年輕夫妻。
她觀察了一個多小時的行人,望見了一對夫妻。
年輕的小妻子和她一樣,有着一頭柔順的金發,笑起來嘴角還有梨渦。
瑪姬看着看看,忽然恍了神。
她的眼中漸漸蓄了淚水,學着那小妻子的模樣,勾唇淺笑,就好像隔着玻璃,看着另一個平行世界裡,自己的另一種人生。
她邁開腿,不知不覺跟着年輕的小夫妻回了家,天色已經暗下來。
她站在二層獨棟建築前,看着溫馨的橙黃燈光透過玻璃,映出一對璧人的剪影,緊了緊懷抱,匆匆将嬰兒放在門口的台階上。
他們感情很好,看上去人和很溫和。
第三區都是無法生育的人,他們一定會将這個孩子視若珍寶……
“派翠西亞,菲奧拉……媽媽愛你們,媽媽愛你們……”
她的淚水不斷落到襁褓上,怎麼擦也擦不完。
似乎是感受到了離别的氣氛,其中一個女嬰突然大哭起來。
瑪姬慌了,聽到屋内傳來腳步聲,剛要起身逃開,手指忽然被握住。
力量并不大,幾乎可以說,隻是輕輕牽着,可她就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她的孩子握住了她的小指,嚎啕大哭着,不讓自己的母親離開。
瑪姬死死捂住嘴巴,哭得面目扭曲,淚水從墨鏡後面流出,淌了滿臉。
半分鐘後,小妻子打開門,驚訝地發現門口台階上躺着一個嬰兒。
不遠處,瑪姬正抱着菲奧拉,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