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并不覺得驚怕,作為特權者,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背負着很沉重的東西,那些東西加起來,并不比人命要輕——那是數以萬計的員工生計,巨型壟斷企業的前途,聚居地的經濟發展與前景,乃至于整個人類的興衰……
少數人的性命與之相比,如曆史進程車輪下的一隻螞蟻,不值一提。
因此,拉薇兒沒有露出過多不該有的情緒,隻是極為冷淡地問了句:
“川上家滅門,是您動的手?”
“不。”崔弗反而搖了搖頭,有些興味地笑,“真正動手的,是看透川上家未來的川上命。他很清楚,我動手,川上家會雞犬不留,但如果是他動手,以全族人性命作投名狀,隻留下剛剛出生的妹妹,和沾了血的他自己,我未必不會放他們一條生路。”
拉薇兒默然,即使是她,也花了好一會兒才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是川上命,為了保住他和妹妹的性命,親手提起屠刀,殺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族人。
許久,她才長吸一口氣,輕聲歎息。
“如果真是這樣,他死得,确實可惜。”
一個人如果單有頭腦,或者單狠得下心,就已經很不容易。
偏偏他二者皆有。
即使是拉薇兒周圍一圈和她一樣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孩子們,也沒出過一個這樣的人。
他們的聰明總是帶着些利己主義的圓滑,或是養尊處優的松弛感。
不像川上命,每一根頭發絲都透着血氣。
崔弗對拉薇兒的話不予置評,話鋒一轉:
“我承諾過他,今後隻要不威脅到黑島家,就不會對他們二人出手。隻是川上愛麗絲野心太盛,你看看她剛發的通稿……此人眼看着就要成氣候,我不能放任她坐擁半個聚居地的粉絲。所以,今後我要是對她出手,你靜觀其變就是。”
現在是流量的時代,擁有流量,就等于擁有了一支無形的軍隊。
更何況對方是深谙流量密碼,又會運作的川上愛麗絲。
萬一她想複仇……
拉薇兒跟愛麗絲交情不算深厚,如果說之前因為對方在舞會救了黑島的場,因此對愛麗絲有所好感,如今被爺爺這麼一提點,也隻能将那一星半點好感壓下,低頭應了聲是。
談話接近尾聲,拉薇兒被仆從抱上輪椅,轉身離開前,崔弗又輕飄飄說了一句話,讓她脊背發涼地意識到,或許今日閑聊了一大篇,隻是鋪墊,如今這句才是重點:
“對了,等川上愛麗絲的熱度降下去,過幾天,你再發個動态,逼一逼法羅斯。”
見拉薇兒的臉色僵住,崔弗補充道:
“讓那群民衆有點事做,他們忙着看你們的熱鬧,我這裡才方便動手。”
拉薇兒嗓音有些幹澀,輕聲道:
“我上次已經公開求過婚了,再多來幾次,黑島商會的面子和股價要怎麼辦?”
崔弗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還沒死,股價跌不了。”
……
地底兩千米,奈落小隊休息室。
24小時高強度沖浪的拉爾,在群聊頻道裡發了一條熱搜鍊接:
【哥哥和閨蜜為她擋下死神鐮刀,不死鳥愛麗絲浴火重生】
隻看了标題,林司青就發了個言簡意赅的感想:
“……荒唐。”
莫妮卡:
“?”
秦為傾:
“她做什麼,已經與我們無關了。”
沉寂一周後,川上愛麗絲再次出現在大衆視線中,以與之前無異的美麗狀态,接受着采訪,向大家講述了自己與閨蜜的故事:
閨蜜與她翹家出逃,一起冒險,一起歌唱,一起在荒廢的體育館上,錄下U網賬号第一首歌曲。
可惜後來二人因一點誤會分道揚镳。
直到五年後,閨蜜派翠西亞意外得知,有腦殘粉對愛麗絲發出了威脅信,揚言要殺了她,再殉情。
派翠西亞為了保護她,與心理變态的腦殘粉一番戰鬥後被殺,而之後襲擊她、導緻她哥哥死亡的爆炸也是腦殘粉所為。
愛麗絲大方向衆人展示手上的易拉環戒指,含淚講述與閨蜜那段困苦跌絆的過往。
她說:“我很思念派翠西亞。我知道我和她之間有誤會,你們也一定有類似的經曆:年輕的時候總是會為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和朋友鬧翻。但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戴着這枚戒指,我沒有忘記過她,相反,一直期待着與她重逢,在高牆之外——像當年約定的那樣。”
她一直戴着易拉環戒指這件事不是秘密,粉絲都被她的坦白陳述感動得熱淚盈眶,錄制現場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采訪落幕,川上愛麗絲的人氣,因兩名至親至愛之人為她而死,空前高漲。
至于采訪中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隻有她自己知道。
事實被扭曲,殺了派翠西亞的腦殘粉被送入監獄,自願認罪,不久後死于獄中。無人知曉,愛麗絲想辦法弄到了她的手機,删除了哥哥發給她的“教唆”短信。
為派翠西亞複仇的男友,在那場自殺式襲擊中當場死亡,世上唯一,或許是唯二關心派翠西亞的人就此退場。
知道真相的人全都死亡,隻有川上愛麗絲浴火重生。
接連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哥哥,還有最好的閨蜜,從自殺式襲擊中奇迹般生還的她,舉辦了複出以來第一場演唱會,地點定在中心城市廣場。
那場演唱會的門票賣出了天價,愛麗絲一身烈火紅裙從天而降,如死後涅槃的鳳凰。
現場氣氛達到高潮,她深情地歌唱着那首出道的成名曲,與派翠西亞一起創作的《在那地圖未标記的地方》。
人們紛紛稱她為不死歌姬,浴血鳳凰。
親人的離世沒有打倒她,閨蜜的舍身相護讓她愈發堅強。
鮮血,死亡,愛與奉獻,恨和背叛。
這是所有人都喜歡的東西。
愛麗絲紅衣如火,歌聲唱盡對自由渴望。
她望着台下彙成海洋的熒光棒,晶亮眼中仿佛倒映星光。
最後鼓點戛然而止,她高舉雙臂,仿佛已經站在白塔頂端,汗水順着臉頰滑落,劃過臉上亮粉,瑩瑩如淚——
“讓我們再相見,在那地圖未标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