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房間内，胡舍其與王小妖擠在一張破爛的單人沙發内看手機，房間一角的地上整齊地放着兩個某團外賣騎手的頭盔和背心。

房間内沒有衣櫃，她們的衣服隻能放在紙箱子裡，每天要穿的職業套裝隻能放在房間一角。

京城大，居不易。

就胡舍其與王小妖兩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北漂女孩子能夠合租一個有沙發的房間已經是奢侈到令人鄙夷了，安敢奢求配套家具？

周渝打來電話：“……學院有很多學生想要請你們拍戲……我說你們的出場費是3000元一天……我把你們兩個的微信給他們了……他們有拍戲的時候會主動聯系你們的……”

胡舍其開着免提，随手挑王小妖下巴：“我們要成為大明星了！”

王小妖睜大眼睛：“好啊，好啊，當了大明星後我們就去加勒比海買個島！”

兩個人嬉笑着胡說八道，誰也沒把成為大明星當真。

她們既沒有想要成為明星的念頭，也沒想過憑借一個導演系學生的畢業作品就能進入演藝圈。

6天的歡笑，放映廳内的掌聲和閃光燈隻是人生中若幹美好回憶之一，深深記着，偶爾回味，卻不能沉迷。

她們甚至不覺得周渝的推薦能夠讓她們發家緻富。

就她們兩個人的渣演技分分鐘就會讓其他電影學院的學生絕望，然後再也沒人找她們了。

不過周渝真是個好人，明明隻“拍了6天戲”，隻要給3000元就行，她堅持加倍，算是“配樂費”。

周渝說完了正事，随口問起胡舍其和王小妖最近在做什麼。

胡舍其一邊使勁捏王小妖的臉，一邊随口回答：“送外賣啊！”

周渝一怔，忽然想起那天在飲料店内胡舍其包内的外賣員背心和頭盔，胸口忽然仿佛被堵住了，含含糊糊地道：“你真的送外賣？”

胡舍其笑着回答：“當然是真的啊。”

王小妖一邊與胡舍其厮打，一邊大叫：“我也在送外賣。”

周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嗯了一聲。

胡舍其笑着道：“京城工作不好找，隻能先找個外賣員的工作糊口喽。”

周渝想說“靠自己的雙手賺錢，有什麼好難堪和羞愧的”，可竟然卡在了喉嚨裡。

她沉默片刻，道：“我最近也過得不太好。”

雖然獲得了導演系畢業作品第一名，但是娛樂圈想要執掌電影其實與實力沒有太大關系，她依然要靠自己去拉資源，找關系。

而顯然外地來京城的她極其缺乏影視圈的人脈資源。

胡舍其笑着道：“要是沒錢了，要不要也去送外賣啊？”

周渝笑了，認真地道：“我會考慮的。”

挂了電話，她挺起胸膛，人要活下去，就要看清自己，看清勞動和尊嚴之間的等号。

電話另一頭，王小妖揮舞手臂，大聲叫道：“我餓了，吃大餐！”

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進入廚房，片刻後，泡面的香氣在房間内彌漫。

胡舍其怒目王小妖：“騙子！說好的大餐呢！連個火腿腸都沒有！”

王小妖瞪胡舍其，拿筷子敲胡舍其的腦袋：“剛交了房租就得意了？下個月不做人了？”

“記住，橫财不是每天都有的，做人要腳踏實地，量入為出。”

胡舍其瞅瞅微信錢包餘額，哪怕剛入賬6000元，總金額依然令人對下個月的房租犯愁，忍不住歎了口氣：“我什麼時候能夠每天賺208萬啊。”

王小妖眨眼，握拳：“人要有志氣，目标必須是每天2080萬！加油！”

兩個人一邊吃着泡面，一邊繼續随口閑聊。

“……挂面吃完了，明天回來的時候記得買一包……”

“……以後不要去第二家菜攤，老闆嘴裡說的金額和輸入電子秤的金額不一樣……”

“……7月新番有幾本很好看……”

“……啊啊啊啊！這件衣服好漂亮！”

“……哪裡？哪裡？”

“好貴！”

“……為什麼你不是被人替換的真千金，然後你的首富爸爸媽媽跑來認你，再然後我就可以抱你大腿求包養了……”

“……我要是首富真千金就拿幾千萬後與首富撇清關系，誰在乎真千金、假千金、團寵，有錢去哪裡不香……”

“……我送外賣的時候說不定會遇到一個摔倒的老大爺，然後是某個大集團的老總，就因為我扶了他一下，決定讓我做孫媳婦，接管幾百億家産。”

“……就怕老大爺死死扯住你的衣服，就是這個人推倒了我……”

……

京城某個大學，宿舍區。

胡舍其穿着某團外賣員的服裝，在某個房間外使勁敲門：“外賣到了！”

裡面的人大聲應着：“來了，來了！”

打開門，一擡頭看到了胡舍其，一怔，道：“咦，你好像《末路狂花》的女主角……”

昨天看了三遍，對法外狂徒女主角的印象極其深刻。

胡舍其随意道：“真的？這麼巧？”

淡定離開，準備送下一單。

她絲毫不在意被人知道她就是一個送外賣的，隻是她沒有時間與認出她的人糾纏，下一單送晚了會扣錢的。

大學内點外賣的人非常多，胡舍其在各個宿舍樓内反複往返，直到快中午兩點的時候，她才空了下來，就在某棵樹下休息。

午飯是王小妖親手做的肉饅頭，幹淨衛生，味道又好。

胡舍其大口咬了一口，眯起了眼睛，心情愉快，然後想着人生不能永遠送外賣，鐵人三項是人類的終點，她還年輕，是不是該與王小妖回老家找份普通的工作？

哪怕同樣是送外賣，住在家裡至少能省下昂貴的房租。

兩個女學生從胡舍其身邊經過。

“……學校太過分了，怎麼能說搬遷就搬遷！”

“……沒錯，我這麼多東西怎麼辦？新校區這麼遠，沒有班車，我怎麼搬得動！”

“……有男生說願意收錢幫忙，隻要25元，不過隻負責從寝室搬到車上，從車上搬到新校區寝室，不負責車費……”

胡舍其心中一動，揚手打招呼：“兩個美女，我能問問是怎麼回事嗎？”

兩個女學生見胡舍其身穿外賣背心，又是個女的，多少猜到了胡舍其的目的，笑着解釋。

原來該大學在郊區建了新校區，大部分學生都要搬遷到新校區，然而學校卻不負責學生的搬家，所有學生必須自行解決。

更糟糕的是新校區不可能接受外來車輛直達學生宿舍，學生撐死就是打車到了新校區門口，然後自己扛着若幹行李到新宿舍。

這就讓無數學生傻眼了。

學生的行李再少絕不是兩個行李箱一個背包可以搞定的，僅僅被褥等等就是一個巨大的包裹。

兩個女學生對學校不顧學生的實際困難的決定氣憤無比，扯着胡舍其發洩不滿：“我們怎麼可能拿得了這麼多東西？”

“三天後周六就要搬家，這之前還要上課，一點點時間都不留給我們！”

“好些東西隻能扔掉了，然後重新買一份。”

“浪費錢！而且新的床單被套要洗過才行的，搬家當天怎麼辦？”

“哪怕我願意花25元錢找人幫忙搬也不方便，這麼多行李，要搬幾趟？”

“站在校門外傻乎乎地等他回來搬第二趟？”

胡舍其用力點頭附和，感同身受，然後道：“我說不定可以幫你們……”

兩個女學生早就知道眼前的外賣小姐姐會這麼說，淡定無比。

胡舍其道：“進微信群吧，三天後我帶人來給你們搬家！”

兩個女學生加了群，滿不在乎地離開。

胡舍其立刻打電話給王小妖，電話那頭同樣身穿外賣背心的王小妖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鐘就聽到胡舍其欣喜的聲音：“小妖，有大生意！”

片刻後，王小妖堅決反對：“别以為你力氣大就能攬這活，累死你也賺不了幾個錢的。”

從老校區到新校區有二三十公裡，哪怕不堵車，一天能夠往返幾次？

哪怕胡舍其和王小妖一人守着一個校區負責搬運，又能接幾單生意？

這25元錢的苦力費用既賺得辛苦，也賺不了幾單，從日收入計算不劃算。

王小妖認真道：“想賺錢也不是這樣賺的。”

胡舍其眼睛放光：“天降橫财，不取，逆天也！”

……

一個小時後，胡舍其推開校領導的辦公室大門，頭發混亂，神情暴躁，大聲怒吼：“學校逼着我們立刻搬宿舍，卻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學校，我們怎麼搬運行李？”

“我們這麼多行李，要搬運幾次才能到大門外？”

“東西丢了，校領導負責嗎？”

“學校這是不管學生的死活嗎？”

校領導驚訝極了，第一次見到學生敢跑到校領導的辦公室叫嚣的，他淡淡地問道：“同學你是哪個系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眼角忽然看到一個女生扛着攝像機正在拍攝，心裡陡然就涼了。

該死的！

不是手機，不是針孔攝像機，是正正經經的攝像機！

這是哪個電視台的記者嗎？

校領導飛快露出笑容，道：“學校确實有些考慮不周，同學你有什麼要求，隻管提，學校絕不會辜負學生的期望的。”

五分鐘，胡舍其順利得到兩張車輛臨時通行證。

她臉上露出微笑：“搞定！可以開始了。”

……

大學的某個食堂外貼着一張A4紙，好幾個學生停下腳步圍觀。

“……專車接送，30元從舊校區到新校區……”

“……全程豪華大巴……”

“……提供從舊校區宿舍搬運行李到大巴，從大巴搬運行李到新校區宿舍房間外……”

“……舒适、優雅、豪華……”

“……有意者加微信群……”

“……上車前掃碼付款……”

“……誠信第一，童叟無欺……”

大學另一個角落，一群學生看着貼在樹上的A4紙，有人掃碼入群，有人議論紛紛。

學校内有男生25元包搬運行李，但不負責交通，30元包交通的價格實在是超級有吸引力。

有學生問道：“真的是豪華大巴？”

有學生回答：“反正上車前再付錢，假如不是豪華大巴就不付錢。”

大學某個女生宿舍樓下，A4紙前一隻隻手機踴躍掃碼入群。

某個微信群中，成員數量飛快增加，飛快到了500，不得不再建一個微信群。

微信群中，王小妖飛快發信息：“……按照宿舍樓上車……”

“……8:00 女生宿舍1号樓搬運行李，9:00 發車……”

“……9:00 女生宿舍2号樓搬運行李，10:30發車……”

“……準時發車，過時不候……”

“……搬運工是男的，小心春光外洩……”

群中無數人發言：“這麼早？”

“為什麼要一個小時搬運行李？”

“啊啊啊啊！我怎麼起得來！”

王小妖繼續發信息：“現在開始登記信息，上報宿舍樓号，房間号……”

吵鬧的微信群飛快變得整齊：“女生1号樓，302室。”

“女生3号樓，504室。”

“男生1号樓，2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