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沈淮棠再次夢見江未。
仍然是在夢港島的小教堂,明亮的光線穿過絢爛的琉璃彩窗,折射出剔透而迷幻的光斑,在她膝上老舊聖經攤開的頁面影影綽綽。
她垂眸翻閱泛黃的書籍,身邊的江未卻抓過她的左手,将把玩已久的銀戒戴進無名指。
他眉開眼笑:“你看,尺寸也正合适。”
這一次,江未的面容不再籠罩薄霧,她的目光能清晰地描摹出他的星眸皓齒。
與醫院的他相比,夢中的他似乎要更年輕些,神采飛揚,熠熠生輝。戴好戒指後,他霸道地與她十指相扣,還擡起手來,在她的手背落下輕巧的吻。
沈淮棠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腕小臂處有淡淡的疤痕,像是密密麻麻的牙印。
她以為自己看錯,想要仔細觀察,那枚銀戒卻忽然活了般,陡然抽條,生長出無數銀色的荊棘藤蔓,裹挾着他們的臂膀攀援而上。
尖刺貫穿皮肉,席卷呼吸,最終迫使她割裂夢境,睜開雙眼。
天尚未亮,萬籁寂靜。
沈淮棠坐起身,伸手點亮台燈,暖黃色的光芒照亮她小臂處已經很淡的牙印痕迹。年代久遠的傷口,早已愈合得差不多,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到底是夢,還是記憶?
為何夢中的江未也有同樣的疤痕呢?
她的指腹細細摩挲肌膚上微小的起伏,一時想不起在醫院的江未是否也是如此。
若是記憶,江未為何會說戒指尺寸“也”正合适?
那不本來就是情侶對戒嗎?
繁雜的問題似潮水般用來,她剛睡醒的腦子一時理不清頭緒,便暫時放下,轉而抓起手機,查閱未讀信息。
餘慈用了極大篇幅吐槽她哥年齡雖未到三十,脾氣卻已至更年期,她和同學出去聚會,親媽雲姨得知後打錢讓她玩得開心,餘謹卻嚴厲要求她實時報備,不準外宿,否則斷零花錢。
沈淮棠深以為然,看一眼餘謹大半夜轉發來的《不按時吃飯的十大危害》、《生時何必久睡》和《别再戀愛腦,這會毀了你》,迅速回複:“TD。”
還有一條來自曾經負責她小說出版的編輯,相識多年已成朋友,嗚哇哇地催促她:“到底什麼時候準備下一本?!”
“哎呀,快了快了。”
沈淮棠熟練地打着太極,腦海中卻浮現出夢港島遙遠而模糊的景色,忽而有種故地重遊的沖動。
思慮翩翩之間,她下意識打開與江未的聊天窗口。
沒有未讀信息,最後一次的話題是他最新的檢查結果,向她表明身體恢複得很不錯,出院指日可待。
上回沈淮棠提出的短期旅行,險些讓江未直接在病床上來個仰卧起坐,巴不得下一秒就能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她生怕對他那脆弱的肋骨造成二次傷害,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冷酷無情地說:“出遊的前提是你的身體恢複健康。”
這簡直成了驢子眼前吊着的胡蘿蔔,因此他最近養病養得格外乖巧。
而此時此刻,令她意外的是,聊天框内,江未那端竟突然顯示“正在輸入中……”
沈淮棠看一眼時間,淩晨五點零六,不知他是一夜未睡還是早早醒了。
靜靜等了會兒,那條信息卻一直沒有發過來,不知他在編輯什麼長篇大論。
她注意到他的頭像是一隻笑得鬼迷日眼的胖狐狸,與小江總英俊利落的形象很不相符,點進朋友圈後,封面挂着一輪孤月,沒有簽名,内容隻有三天可見,也是一片空白。
退出後,聊天框不僅沒有新信息,那邊也沒有再輸入了。
沈淮棠并不詢問。
收起手機後,起身洗漱。
她對鏡梳頭,習慣性地伸手摸摸腦袋上的疤痕,又撥拉海藻般的長發嚴密地遮蓋住。
聽說十七歲的她,留得一頭清爽的短發,會是什麼樣呢?她打量着自己淡漠眉眼,左右偏頭,想象着這張面容更年輕時的模樣。
之前用的手機或許能有照片,可惜沈淮棠出意外時,手機從燈塔掉落摔碎,又被海水沖刷,已經完全無法使用。
雖說如此,她連手機的殘骸也沒見過,餘謹早就處理幹淨,給她買了新手機。失憶後,她舍棄充斥着“陌生人”的舊賬号,用回國後新配的電話卡注冊新賬号,也算是迎接新生活。
不過,也因此,她難以求證曾經與江未的聊天通話記錄了。
·
未過幾日,時逢霜降。
窗台上的玻璃花瓶裡養着江未送的白雪山,這會兒開得正好,她為花朵換水,又去準備三花兒的晚飯,端至小貓平時進食的院子。
栖居書店是老式的前鋪後宅的格局,方便得很,醒來就能上班,那狹小的院子就在鋪宅中間,如天井一般,精巧幽雅的瓦檐框柱一方陽光,不管是在這裡讀書還是聽雨,都有一番别緻之處。
她蹲身,摸摸正在快樂幹飯的小貓咪毛茸茸的腦瓜子,而後起身穿過書店前堂,去将門外“歡迎光臨”的牌子翻成“本店已打烊”。
今日提前關店,她準備去雲姨家,每個月至少有一天,全家人要一起吃飯。
餘慈喜歡她做的蛋糕,因此她每次也會提前在店裡做好,然後帶過去。
上車後,她看時間尚早,稍一尋思,順路拐去鶴羽醫院,快到時打電話給江未。
“我在醫院停車場。”沈淮棠将車停穩,偏頭按住藍牙耳機,“方便讓我上去送塊蛋糕嗎?或者讓小楊下來取,我就不打擾你了。”
對于她的突然造訪,江未雖然意外,心情卻很不錯,讓她到病房來。
不過,才剛進門,沈淮棠就覺出不對來,江未沒穿病号服,身着藍灰色的毛衣與黑色長褲,坐在病床邊,便攜桌子上放着他工作用的筆記本電腦。
“準備出院了?”她将蛋糕放在桌面,随意問道,“身體好全了嗎?”
“放心吧,肯定沒問題,隻不過還需要複診。”他順其自然地開始拆蛋糕的包裝,“在醫院不方便工作,躺了快一個月,再不出去我都要悶發黴了。”
江未察覺蛋糕盒沒有牌子标識,一揚眉毛:“這是你自己做的蛋糕嗎?”
沈淮棠一點頭,順手給他遞個勺子。
不知他又想到什麼,眼珠一轉,擡眸看向她,故意擡起下巴驕縱問道:“這蛋糕,是單我有,還是姐姐妹妹們都有?”
沈淮棠見他這般作相,有些好笑:“是專門做給妹妹的蛋糕,順帶給你勻一份。”
江未這人相當自洽,舀一勺綿軟的蛋糕入口,心滿意足:“原來如此,幫我給妹妹帶句話,托她的福,我才能有這口福。”
此時,沈淮棠的手機振動,是餘謹打電話來:“你在哪兒?我到栖居門口,才發現你已經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