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聞言大笑:“對對對,我确實對你這張臉情有獨鐘,隻要你還長這樣,我就情不自禁。”
沈淮棠聞言無語地瞥他一眼。
這話實在耳熟,之前還說是她對他一見鐘情。他可真是慣會說漂亮話,也不知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她放棄思考,随意說道:“臉就臉吧,至少我身上還有一個閃光點值得追求——你什麼眼神?我說錯了嗎?”
筷子被她擱置在瓷碗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事到如今,你所提供的‘證據’最多隻能證明我們關系不錯。”
江未靜靜看過來,眼神微妙。
沈淮棠與他對視片刻,進一步解釋道:“比如那枚戒指,确實是我手指的尺寸,寫的也是我的名字。”
她頓一下,“如果是情侶對戒,應該刻的是對方名字。”
“至于爽約,以及我們之間産生的龃龉,也都是溝通不暢才導緻的問題,與是否情侶關系沒有瓜葛。”
柔軟的紙巾擦過唇角,她垂眸,将其精準地丢入垃圾桶,“還有你說,我因病要與你分手……以我的性格,若真介意疾病,甚至都不會跟你開始,遑論分手呢?”
“不過沒關系,之前如何,不會改變我對你的觀感,也不會影響我們現在做朋友。”
沈淮棠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并無起伏,一如既往的淡然理智,不帶一絲喜悅或批判,甚至沒有任何情緒,好似隻是平靜無波地通知他一聲。
然而,江未越聽,眼眸越是沉寂。
他雖然還彎着唇角,面色卻變得很淡,甚至有些蒼白。
“‘證據’,有那麼重要嗎?”他輕聲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
江未似乎想笑,但笑不出來,導緻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好,确是如此,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你推理得沒錯。”
沈淮棠明确感知江未情緒的急速跌落,直到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察覺源自自身的一絲淡薄的殘忍與自傲。
于她而言,這些不過是一些思考過程,轉圜後得出“我們曾是戀人”這句話是謊言的結論。
可她也無能為力,或者說,無法自控。
“江未,我是個記憶一片空白的人。”她盡量讓聲音穩定平直,“我所有的過去,都是道聽途說,人雲亦雲,如果我不去尋找‘證據’,一個落地點,那我将永遠地陷入懷疑與内耗,難以自救。”
江未看上去,好像有點難過,有點傷感,海流一般劇烈的情緒在短時間内從他身上湧現,卻又被他強制地克制壓下。
他垂眸,長長呼出一口氣:“抱歉。”
沈淮棠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江未其實一直在等待着她來戳穿這個謊言,拿着證據來質問他,他便可以順水推舟地剖白過往,自陳心事,或是說些僭越友情的話語。
而她直接無視他的言下之意,無異于将謊言平直地碾壓過去。
這意味着,她不想探索他的真實想法,也不在乎這頑劣的謊言下,是否有任何玩笑,或是苦衷。
他對她來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沈淮棠微微張嘴,還想說什麼,江未卻已經整理好散落的情緒,重新戴上淡淡微笑的社交假面,對她客氣地說:
“是的,那隻是随口扯的謊,非常拙劣粗糙,當時我靈機一動,也是為了拖延時間讓你多看我一眼。”
他将語氣放柔,稍有矯飾,聽上去極為誠懇笃定,“我知道你很快就能識破,隻是沒想到會是今天,有點猝不及防。”
疏離的笑意在他的桃花眼中蕩漾開,“不管如何,這件事确實是我做錯了,請你原諒我。”
他承認是謊言。
沈淮棠卻覺得心口堵得慌。
像是陷入迷宮,望着面前四通八達的途徑,卻沒有一條正确的道路。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來送禮物,話趕話談及此事,江未誠懇道歉……一切都很正常,可不知為何,他們之間卻生分許多。
面前的江未讓她感到陌生,此時的她像是名利場上他需要用社交技巧去周旋的對象,這讓她難以忍受,幹脆起身告辭。
他并未挽留,卻仍然保持禮貌,站起身來去拿外套:“我送你。”
“留步。”她拒絕,江未不再強求。
離開時,她感受得到身後江未凝視的眼神,沒有回頭,而他也沒有再叫住她。
他們之間,冷然得連架都吵不起來。
在某個紅綠燈的等待時間,沈淮棠注意到,昏黃的路燈下竟開始飄雪。她将車窗降下,伸手去接紛紛揚揚的雪花,細小的寒冷融化在她的掌心。
一時不想回栖居,卻也不知該去何處。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她再次啟動車子的瞬間,忽然有了主意。
她拐進一個極其老舊的小區,在三号樓不遠處停車,而後裹上圍巾下車。
推開樓棟的大門,感應燈年久失修,時靈時不靈,沈淮棠打起手機的電筒,照亮眼前一小片區域,慢慢地爬到三樓,站定在鐵門前。
沈淮棠的腦袋陷入三分恍惚的狀态。
明明什麼也不記得了,然而隻要她站在這扇鐵門前,摸出鑰匙開鎖的動作卻能一氣呵成。
那是曾經做過成千上萬次的動作,連鎖内每一個卡扣的位置都熟悉,已經形成連貫的肌肉記憶。
她握住門把手,稍微一使勁。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随着沈淮棠繼續打開第二道木門,塵封已久的場景帶着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連空氣中驚起的浮屑都在刺激她的眼球。
空氣重新流通,閉塞的味道一時讓她咳嗽兩聲。
這是她與母親共同生活十七年的家。
十七歲離開後,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沈淮棠摸索着打開燈,映入眼簾的是風格極為複古的客廳,方正的格局,電視沙發茶幾擺得一絲不苟,竟然還能看見現在已經很少使用的電話機,不過沒有電話線,應該是為了保護母親。
角落的鋼琴被絨布蓋着,上方還放着精巧的玻璃花瓶。
不止這一處,她發現家中各處都擺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盆,或許曾經插滿鮮花。
客廳的沙發背後,是一大片照片牆,全都是沈淮棠與家人的面孔。
其中沈淮棠與母親的照片最多,她們似乎有意識地每年在相同的場景下拍攝同樣姿勢的照片,以看出她明顯的成長軌迹。
七歲的沈淮棠在拍照時還緊緊牽着母親的衣擺,對鏡頭有疑惑與抗拒,十七歲的沈淮棠已然能平穩站定,反而是母親挽着她的胳膊,顯然已經成為母親的支柱。
而這是他們最後一張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