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翻看那位攝影師的名片,竟然是正規公司的員工,沒想到私底下竟做這種龌龊事。
她有些不解:“為什麼不直接報警?”
“他是遊客,島上的懲罰對他不會造成太大印象,等我回去,寫一封郵件給他們公司說明情況吧,看他這反應,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要查肯定不少把柄,他們國家處理類似事件要嚴格得多。”
他微頓,又輕聲說,“而且,那些照片也沒必要再讓更多人見到了。”
沈淮棠明白他的意思,不予置評,隻将飲料喝盡,瓶子裡隻剩淺淺一層,她将那儲存卡丢進去,徹底淹沒。
離開海灘後,沈淮棠開始進行另一件每日必做的事情,即是在夢港島上各處觀光散步。
她思索着,若是能有熟悉的地方,或許能夠更快喚醒她的記憶。
其實夢港島并不大,騎着小電驢一整天就能繞島一周,不過沈淮棠并不趕時間,隻将小島分割成數塊,每日像是探險一般,隻去一個地方。
既是散步,江未自告奮勇要做向導,沈淮棠欣然同意,畢竟對于這座島嶼的記憶與他息息相關。
然而江未每到一個地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指着某個角落欣然道:“這裡,你也睡過。”
沈淮棠覺出不對勁來:“我怎麼這也睡過,那也睡過?整個夢港島就是我的大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江未理直氣壯:“我隻是在客觀描述你以前随地大小睡的不良習慣。”
也就是夢港島地方不大,且民風淳樸純良,她這壞習慣才沒有導緻危險的後果。
然而她總覺得江未話裡有話,配上他時不時瞟來的眼神,她似乎悟到其中關鍵。
沈淮棠一針見血:“江未,我到處睡覺,你得負五成責任吧?”
江未的氣焰瞬時矮了半截兒,半晌才狐疑道:“……你到底恢複了多少記憶?能不能給我個準數?”
她一笑:“影響你信口胡說了?”
“我可沒有胡說。”他振振有詞,“這叫在可控範圍内适當美化,也就是給自己套個美顔濾鏡罷了,又不影響什麼。”
經過這些天恢複的記憶來看,曾經的江未不僅容顔出衆、性子活泛,而且内核極其穩定——
除去在書店休息與看書的時候,江未很喜歡在島上跑來跑去。
在他看來,實在有太多事情可做,比如花漫長的時間去觀察一棵樹一朵花,一隻小蟲一條魚,然後将觀察結果整理成繪畫文字記錄。
他也會定期跟着大船出海觀鲸,對于見過數次的鲸群,光是看一眼背鳍就能叫出名字或編号來。
對于這種事情,江未的耐心似幼童般無窮無盡,且永遠興緻勃勃,根本無所謂别人對其“浪費時間”等評價。
同樣的,他也完全不顧沈淮棠願不願意聽那些“無聊的事”,每回逮着她就是一通持續而浩蕩的輸出。
雖然沈淮棠對江未的興趣點無可無不可,耐心也不足,偶爾還覺得他挺聒噪,但完全沒關系,她就願意每天追在他身後,不管是安安靜靜還是滔滔不絕,都甘之如饴。
因為江未對她的意義已經完全不同。
第一回在沙灘上,她聽着江未比比叨睡着,再醒來時已過傍晚,江未早就走了。
渾厚的夕陽沉入海平面,帶走光與熱,夜裡的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哆嗦,暈頭暈腦地站起身來,天旋地轉地往前走,一個沒站穩,來了個平地摔,腦袋與胳膊正好磕在水泥地面,淋淋漓漓的血珠滴落成花,觸目驚心。
不遠處還有上次欺負她不成反被江未教訓的壞孩子,見她狼狽,還朝她扔石子兒,喊着侮辱性的話語,大笑着跑掉。
巨大的孤獨感襲來,裹挾着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跪坐在原地,靜靜等待着頭暈的勁兒過去。
海風無聲地吹起她的發絲。
媽媽。好想媽媽。
媽媽……
沈淮棠回到公寓後,處理好皮外傷,仍然是覺得昏昏沉沉,應該還是受涼了,夜裡就發了燒,吃藥再睡去,噩夢層層疊疊,驚醒時渾身都濕透。
這一病,足足一個多星期才見好。
而在這段時間裡,沈淮棠陷落掙紮在沼澤般的夢魇中魂亡魄失,如此痛苦唯有經曆過睡眠障礙的人才能理解,睡不好覺,精神煎熬好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瀕臨崩潰。
醫生知曉沈淮棠難以入睡的情況,給她開的抗抑郁與幻覺的精神類藥物中都有安定成分,讓她活性降低,容易嗜睡,然而每一回她吃藥後睡覺,都無一例外會做噩夢,睡眠質量極低。受此折磨的沈淮棠直到如今,才終于感同身受地理解曾經作為病人的母親,為何總是藏藥不肯吃。
沈淮棠甚至已經接受這無解的死循環。
忽然之間,她想起在沙灘上的那一覺,深深沉沉,沒有做夢,簡直是這幾個月以來的第一個好覺。心動不如行動,她當即出門,去栖居找江未。
沈淮棠闖進書店時,江未正看書呢,擡眸吓一跳,以為見了哪個土匪。
“你這是?”江未上上下下打量她,少女本就清瘦,這會兒連臉頰都要凹進去,“夜裡做超人拯救世界去了?打架打得夠狠啊,腦袋都破了。”
她虛弱地搖搖頭,拿了紙筆給他寫明原因。
江未極為震驚,瞳仁顫動,表情都變化三個層級:“就是上次在沙灘邊見到我那天?”
他看向她的眼神似是在看玻璃娃娃,透明易碎,帶着三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