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眼睫微顫,心髒微微一動。
江未仍是那副矜貴傲氣的模樣,沾沾自喜地說:“哎呀,喜歡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我英俊潇灑風流儒雅……你不承認也沒事,我都理解,理解。”
她仍沉默,面無表情凝視他。
第一次慶幸自己是個啞巴,否則在這種情況下,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承認喜歡,好似不大坦誠,不管是對他亦或是對自己。
可承認喜歡?那感情似乎太淺薄,像是朦胧的好感,僅僅是基于他漂亮的外表與舒心的氣質……
雖然他現在這表情,實在太欠揍了。
但整體而言一如江未所說,他确實是個很不錯的人,喜歡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啧,真不承認啊?”
江未打趣似地湊近沈淮棠,整張臉在她眼前放大,唇角綻放肆意的笑容,“你知道嗎?你喜歡我,所以才見我就困。”
他的語氣極為笃定:“心理學家說,跟生理性喜歡的人待在一起,會覺得很有安全感,很放松,可以緩解焦慮與壓力,所以才容易入睡,也容易獲得高質量睡眠。”
生理性喜歡?
沈淮棠頭一回聽到這詞兒,有些疑惑。
江未拿出手機,給她念網上看來的字句:“如果你對一個人生理性喜歡,就會控制不住的靠近,忍不住想要聞對方身上的氣味,想要觸碰對方的肌膚,激發最原始的欲望,滿眼都是對方,身體比大腦更清楚,因為這是基因的選擇。”
他念着念着,不知想起什麼,耳朵尖尖倒是紅透了,更襯得那顆紅痣鮮豔得很。
然而他一擡頭,卻對上沈淮棠茫然而正直的眼神……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碰過他嗎?好像沒有吧?這試也沒試過的事情,哪裡說得準呢?
江未等了半晌,确信自己真是媚眼抛給瞎子看,想要瞪她,卻又難以與她對視,隻能惡聲惡氣地嚷嚷:“算了!跟你講不清楚,反正你喜歡我!知道了嗎?”
沈淮棠:?
莫名其妙,男人心海底撈。
江未羞赧得快爆炸,氣急敗壞地跑出栖居,而站在門口念詩的達拉斯對他的上蹿下跳早就習以為常,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聲情并茂地朗誦道:
“愛,始于自我欺騙,終于欺騙他人,這就是所謂的浪漫。”
沈淮棠在夢港島的日子逐漸走上正軌後,江未的假期結束,回學校上課去了。
達拉斯上午都會在栖居,沈淮棠照常在下午結束治療後,去栖居接班,給江未看店——順帶罩着他的外套睡個午覺。
江未身在曹營心在漢,廢話沒人聽很郁結,又時刻牽挂着小啞巴又該做噩夢了——他也不想的,但小啞巴真的非他不可,真是沒辦法。
一旦有時間,他就急吼吼地跑回來,隻要推開栖居的門,就能看到沈淮棠蜷縮在沙發上的模樣。
細碎的光流淌過她漆黑的眼睫,她呼吸淺淺,卻攏住他所有的欲言又止。
江未的心忽然就靜下來了。
直到她再次醒來,他才再次喜上眉梢,快樂地同她分享一大堆新鮮的島外見聞。
有一回,江未回夢港島時,沒在栖居裡見到沈淮棠,問了達拉斯,才知道她去了醫院社區裡籌辦的集市。
這裡賣東西的大多是精神疾病患者及其家屬,當然也有醫護人員輔助。
江未踩着單車風風火火地刮來,肩負夕陽般燦爛,臉上帶着漂亮而傻氣的笑。
沈淮棠正在幫忙打果汁售賣,心情尚佳,見到江未還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這次他回得那麼早。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神采奕奕的江未便從身後抽出一束花朵,獻寶似的遞上前:“小啞巴你看,綠玫瑰!見過沒有?”
那是一束白綠漸變的厄瓜多爾玫瑰,名為莫吉托,花瓣是清透的綠色,花心卻是奶白色,看上去漂亮極了。
然而沈淮棠觀賞片刻,刷刷刷寫上幾個大字:“卷心菜!”
江未哈哈大笑:“我就知道。”
沈淮棠接過莫吉托,臉埋進花朵裡,聞到幽幽的馥郁香氣。
他們肩并肩走下山坡,江未推着自行車,滔滔不絕地講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她也一如既往認真聽着。
某種程度來說,江未的确是沈淮棠獲取外界信息的途徑之一。
因為她在上島後就沒有用過手機電腦等電子設備,主治醫師也贊成她這個行為,外界良莠不齊的信息容易擾亂她的心緒。
而有關于沈淮棠生活中的一切,保姆都會每日彙報給雲姨,雲姨每個月也會來看她一兩次,所以家人也較為放心。
夢港島的生活節奏本就緩慢,她逐漸适應後,更是覺得電子設備無關緊要,用不用都差不太多,心态倒還不錯。
倒是江未思前想後,扭捏半天才說:“小啞巴,你如果有什麼想要我從外面給你帶來,可以給我發信息。”
沈淮棠搖搖頭,寫道:“我不用手機,而且雲姨和保姆把我照顧得很好,我不缺什麼。”
江未碰了個軟釘子,撇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質問道:“難道在我離開的時間裡,你一點都不想跟我說話嗎?”
沈淮棠與他對視,片刻後認真寫道:“想,可我生活固定乏味,不像你每次都有新鮮事可以說。”
江未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她觀察他的表情,大概悟到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又寫:“以後,你每次回來,都給我帶一束花吧。”
要島上沒有的花。
江未好似接到聖旨,下次回島之前,精挑細選一束妙麗的金絲雀黃月季。
然而他抵達港口,翻了欄杆抄近路回到栖居,店裡隻有達拉斯正在打磨着手中的木質小象。
江未擡眸看了看鐘表,以往這個時間,沈淮棠應該都會在。
達拉斯瞧他一眼,将圓圓的眼鏡片往上推了推,說道:“梅拉斯修女去世了,或許她去教堂參加葬禮了。”
噩耗來得突然,江未一時詫異,不過他知道沈淮棠特别喜歡在老修女的花田溜達這件事情,于是将行李與花束放下,轉身出門,騎着自行車往教堂去。
他遠遠地在大門處,往裡面一掃眼,并沒有看到沈淮棠的身影,又轉身去别處尋找她。
沈淮棠在無人問津的沙灘,仰面而躺。
江未在不遠處停車,海風鼓起他襯衣的下擺,他凝望她,像是在凝望一具半死不活的軀體,魂魄盡失。
認識以來,他雖然知道他有疾病,卻從來沒有直面過她如此外放的痛苦。
他一時惶恐,不知平日裡她是否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扼制内心的黑雲壓境,今天崩潰至此,不過是再也壓不住了。
或許是顧及不上,沈淮棠當天沒有吃藥,所以也沒有犯困,她一直都非常清醒,清醒地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