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那個電話中,江未說:“阿棠,哥哥讓我回來幫他。”
剛滿二十歲的沈淮棠難以對他的困境感同身受,也想不到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以及這個選擇底下的彎彎繞繞,她隻能用有限的理解去思考這個事情。
相比之下,江未對家庭的情緒是另一種概念上的複雜。他很少提到父母,卻和哥哥感情深厚,常年保持聯系,也會定期回國見面。
這些年,沈淮棠将這些看在眼裡,自然而然以為他已經做了決定。
江未本就重感情,他要回去,不為别的,僅僅因為那是他哥哥,無論有其他方式能夠幫助哥哥,他也一定會做。
于是在猶豫後,沈淮棠接受這件事情,雖有失落,還是打起精神來安慰他:“也好,你就快畢業,能夠回去,你哥哥肯定很高興。”
怎知江未聞言連聲音都變調:“你這話什麼意思?”
沈淮棠不知說錯什麼,這是江未第一次兇她,連腦子都空了,于是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是說,你回去幫你哥哥,也挺好的,你們是兄弟倆,肯定能……”
江未怒吼道:“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說?為什麼!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
他說罷,随即挂斷電話。
她慌了,趕緊回撥,他卻沒有接。
沈淮棠知道一定有誤會,然而此時他正面臨父母離世,家務繁忙,本來就壓力如山,情緒爆發也屬正常。
她不再打電話,而是給他發許多的信息,道歉過後,解釋那些話并非有意。
在等待回複的時間裡,沈淮棠揉揉眉心,已經許久未曾有過這般心慌的感覺,懸而未定,無從下手。
當一個負面的種子被種下,拔除卻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何況江未身處在最艱難的時刻——他甚至不被承認身份,被污蔑成私生子野種。
他向來脾氣很好,這件事情卻讓他情緒失控,足以見得其中嚴重性。
許久之後,江未回複她道:“你有你的立場,這很正常,是我的問題。”
沈淮棠看到這不鹹不淡的字句,心涼一半,他好像已經消化這件事情,不再鬧脾氣,她卻感到彼此之間深刻的隔閡。
可她卻不知緣由,無所适從。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後來她試着轉移話題,向江未分享生活,一如之前那樣。
她說,餘謹和餘慈都來夢港島上探望她,帶來遲到的生日禮物。
餘謹送她最新款的手機,還沒開封,餘慈則送了一台二手市場淘來的絕版膠片機,保存得很好。
隔着時差,江未回複:你高興就好。
沈淮棠有些無力,她知曉江未情緒不對,想要安撫,卻仍然不得其法。
餘慈到了夢港島後,每天要麼在瘋玩,要麼在去瘋玩的路上,而餘謹卻注意到沈淮棠的魂不守舍。
不過,她什麼都沒有說,未曾提及和江未的事情,也沒有要尋求幫助。
然而在某次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沈淮棠猝不及防淋過一場雨,心事重重的她再次病倒。
哪怕身體難受得很,她仍然惦記着身處低谷的江未,費盡心思想要讓他開懷。
因此當她偶然刷到流星雨的新聞時,立馬就轉發給他:“你明天回來,還能趕上流星雨的尾巴哦,要不要去看?”
江未顯然很感興趣:“好,明天等我回去,咱們一起去看流星雨。”
有他這句保證,沈淮棠的心總算放下一半,能夠安穩休息,再加上發燒未愈,她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
醒來時,餘謹正拿着熱毛巾給她擦臉。
她的腦袋暈暈乎乎,直起身來想要喝水,餘謹趕緊給她遞杯子。
沈淮棠清醒三兩分,直接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想要查看江未是否已經啟程歸來。
然而,手機一直黑屏,無法打開。
餘謹問道:“什麼事急成這樣?”
“手機好像壞了。”她嗓音沙啞地說,“睡覺前明明充滿電了,怎麼現在莫名其妙打不開了?”
“是不是之前淋雨導緻手機進水?”餘謹拿過手機擺弄,“不行,就算要修也得出島修,你要着急的話,就用新手機吧。”
兩人搗鼓半天,确認舊手機已經無法開機,沈淮棠無奈地打開新手機,輸入的第一個就是江未的号碼。
餘謹在旁邊觀察着她,語氣微妙:“這是誰?你竟然會背他的号碼。”
沈淮棠雖然沒有主動提過,被問到也并不藏着掖着:“是我喜歡的人,今天他回夢港島,這個點兒應該已經到了。”
餘謹颔首,卻沒說話。
沈淮棠給江未打電話,對面竟然關機,發信息也沒有回複。
難道是飛機晚點?
還是說他的手機沒電了?
想了半天,她還是決定去燈塔裡找江未,她覺得他不會無緣無故爽約。
沈淮棠着急下床出門,剛一站起來就頭暈目眩,險些栽倒。
餘謹皺眉冷聲道:“你病都沒好,還要找他?他但凡心疼你,也不至于趁你病要你命吧?”
沈淮棠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
甚至因為生病,她連出聲說話都費勁。
于是,就算餘謹不允許,沈淮棠還是決定前去赴約。
海風吹來,她看着空無一人的廢棄燈塔,心裡有些空落落。
他還沒有來。
像上次那樣,她從破窗翻入,踩着搖搖欲墜的木質樓梯,抵達燈塔的頂端。
她抱着膝蓋坐在窗前,獨自等待着。
從天光明亮,海鷗飛翔,到夕陽沉海,夜幕降臨。
氣溫逐漸降低,出門前她帶了薄外套,此時披在身上卻仍然覺得冷。
她靠着破窗戶,看着窗外一望無際的星空,心心念念地想着江未。
之前就是在這裡,他為她慶祝生日,還為了追照片從燈塔跳下去,他答應與她結婚,為此進行了交換戒指的儀式。
極度的思念之間,一顆兩顆的流星從漆黑的夜幕劃過。流星雨像是一場盛大的宴會,在遙遠的天幕閃閃發光。
這就是江未喜歡看的星星嗎?
真是一幅極其絢爛的畫卷。
她獨自孤獨坐着,久久地凝視遠方,直到流星雨結束,黑夜散盡,海平線泛起天光,都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江未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