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知道什麼，就算知道，長大之後也會忘記的。

這是大人的想法，但丁小晨一直都記得，這個世界似乎很吵，在媽媽肚子裡，就有人總是在他耳邊說話，有時候像是在自言自語，有時候又像是吵架，但是這些内容都跟他有關。

“你爸非說要個兒子，這樣才對得起列祖列宗，他是什麼土皇帝嗎？還想着他那些鬼影都沒有的祖宗呢，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能養得起幾個孩子。”

“我是沒上班，但帶孩子就不辛苦了嗎？憑什麼你爸回來就指手畫腳的。”

“我有時候恨不得把你打掉。”

“你說生出來是個女孩兒，你爸會不會氣死？”

……

這些話丁小晨都聽了進去，但在娘胎裡他沒有意識，隻是貪婪地吸取母親身上的養分，不斷地瘋狂生長。

很快丁小晨就出生了，他出生在一個冬夜，那天天氣很冷，家裡就他媽媽和姐姐兩個人，他當時覺得很悶，想從媽媽肚子裡出去透氣，便鬧騰了幾回。不一會兒就聽到媽媽痛苦的呻吟聲。

再後來，他聽到媽媽打電話的聲音、救護車的聲音、醫生的聲音，還有他自己的哭聲，但這其中就是沒有爸爸的聲音。

媽媽很少笑，丁小晨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笑，而且還容易生氣，給他吃的要生氣，喂奶被咬痛了要生氣，他哭了要生氣，他生病了媽媽就更加生氣了。

開心的時候，媽媽叫他“晨晨”，不開心的時候就叫他“小畜生“，丁小晨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他記在了心底。

他慢慢長大，每長大一點，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就加強了一分，他明白了一點點自己所處的環境，他知道媽媽和爸爸關系不好，爸爸好像很愛他，但是很少出現，媽媽不愛他，但是卻總是圍繞在他周圍。

隻是這些感覺，他都沒辦法用嘴說出來。

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丁小晨看起來仍然是懵懂的，一無所知的，但心裡的記憶一直在堆疊。

一個多月前，世界發生巨大變化的那一天，他也發生了變化。

起先，丁小晨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他隻記得家裡突然變得無比混亂，媽媽很焦躁，而姐姐卻很興奮，但這種情緒沒持續多久，很快丁小晨就發現了另一個嚴峻的問題，媽媽的奶水好像越來越少，他很餓，卻沒辦法告訴媽媽自己餓，隻好用洪亮的哭聲發洩自己。

剛開始媽媽還關心他的感受，可後來媽媽好像放棄了，她把他放在房間裡，不理他，隻是焦急地抱着姐姐，在客廳裡轉來轉去。

他們在幹什麼呢？丁小晨不懂。

那天下午，他昏昏欲睡，卻被尖叫聲吓醒。他看不見媽媽和姐姐在哪裡，急得直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累了，睡着了，醒來又繼續哭。

他好餓啊，他從來沒有那麼餓過，恍惚間，他聞到了空氣中飄着一股奇怪的香味，是他以前從來沒聞到過的吸引人的味道。

這股香味驅使着他從床上爬了起來，他順着香氣爬到了客廳。客廳的地闆上躺着媽媽和姐姐，她們一動不動，好像是睡着了。

丁小晨搖搖晃晃地走到媽媽面前，晃了晃她的肩膀。

“媽媽。”他叫道。聲音含含糊糊，有着嬰兒的稚氣。

媽媽沒有回答他，她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裡，臉色慘白，雙眼盯着天花闆，沒有任何反應，地上還有好幾灘深紅色的痕迹。丁小晨趴在地上嗅了嗅，發覺那種奇特的香味就是從媽媽和姐姐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餓極了，被這種香味攪亂得心神不甯。他伏在媽媽的身體上嗅了好久，終于忍不住咬了下去……

剛開始那段時間，他就仿佛失去了記憶一般，吃，睡，睡，吃……他的身體像是氣球一樣鼓了起來，媽媽和姐姐卻消失了，房間裡隻剩下一把生鏽的刀。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就在房間裡到處走動，隻到有一天，有個人回來了。盡管他胡子拉碴，但丁小晨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是爸爸。

他立即咯咯咯笑了起來，伸出手想讓爸爸抱。可是爸爸沒有抱他，他看起來好像很害怕丁小晨。

“晨晨，你媽媽和姐姐怎麼了？她們人呢？”爸爸問他。

丁小晨不知道為什麼爸爸這麼問，他能把媽媽姐姐怎麼樣，他隻是個六個月大的小嬰兒啊。

“我不知道。”

爸爸那張憔悴的臉更加慘白了。

“晨晨，你什麼時候會說話的？”

丁小晨搖頭，片刻，他大哭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就是覺得很委屈，他感覺被抛棄了，沒有媽媽，沒有姐姐，連爸爸也不敢靠近他。

而這個叫丁思明的中年男人，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好不容易在亂世中逃回家，出現在眼前的隻是比他離開前大了好幾倍的兒子，地上好多衣服碎片和骸骨。

老婆女兒沒了，怎麼沒的？會不會是兒子殺的呢？

他不敢想，但好歹還有個兒子活着，雖然看起來已經變異了，也是他們老丁家唯一的後人，他唯一的親人了。

丁思明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抱兒子，隻好上前摸了摸丁晨的額頭，就當是在安撫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爸爸在。”丁思明說。

“爸爸，我餓。”丁小晨沖爸爸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