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人們,男的張羅出殡那日吃席的桌椅,女的扯着白布做喪服。
直系的小輩們和走得近的親朋,要最先穿孝服。李迦易是孫輩,隻需要戴一個紅帽子。
李爺爺高齡離世,算是喜喪,趕來幫忙的鄉鄰們在忙得差不多時,圍了兩張圓桌,吃起晚飯來。
嚴肅是一眨眼的事情,轉頭已經開始說說笑笑地聊天了。
棺材兩邊擺了幾條長凳,李迦易坐在凳尾。她木讷地看着躺得筆直,身上擺了幾個金元寶,嘴裡含着一張紅紙的爺爺。原來,爺爺已經老成這樣了,腮幫子上一點肉都沒有了。緊閉的雙眼,眼窩凹陷,眉毛都白了一大半。
屋外傳來男人們的大笑聲,二叔李洪才也參與其中。
李淺靠在門口,一身缟素,手裡夾着一支細煙,神情漠然,偶爾和前來看熱鬧的鄉鄰們打個招呼。
唢呐、鑼鼓已經搬到了院中,隻是還未到出殡日,樂手們還不需要親自吹拉彈唱,背景音樂是用巨大的音箱放出來的,聽不出是喜慶還是悲傷,反正聲音挺大的。
李迦易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隻是低着頭,不停地疊那金元寶、銀元寶。
院門口傳來一陣動靜,哼哧哼哧騎着自行車而來的戴月,連車都沒好好停穩,就快步走進了院中,那輛剛修被李爺爺修好的自行車翻倒在地。
她的到來,讓在場吃飯的人,尤其是某些長舌婦們有了新一輪的談資。戴家的老姑娘雖然長得标志,卻沒有什麼男人敢要,畢竟她還有個在坐牢的爹。
“迦易!”聲到人未到。
李迦易望向屋子門口,隻見她來得風風火火,用長竹杆子吊起的幾盞應急燈隻能照亮一隅。直至她踏進了裡屋的門檻,李迦易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她的胸腔劇烈起伏着,額前的發都亂了。
手中折了一半的紙滑落在地,戴月坐向她那長凳的另一邊,拉着她安慰。
沒事啊,沒事啊。
淚水的閥門終于被打開了,李迦易趴在棺材蓋上痛哭。戴月輕輕順着她的背,眼含熱淚。就在前天,李家阿伯還在給她倆做晚飯吃呢。
戴月知道,李家姑娘和爺爺是最親的。原本戴李兩家,已經十來年沒有聯系了,她作為小輩,送個百來塊錢的禮錢已經算很客氣了。
若是沒有前幾日的重逢,她也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可她又遇上了小時候長得軟軟糯糯的迦易,年少時的那種保護欲再一次回到了二十八歲的戴月身上。
李淺看着這兩人,深吸了一口煙,眼尾也紅了。
明燈長亮,香火不歇。李家的小輩們這些天陸陸續續踏進院中,有人來了,便掀起一場痛哭的開端。呼天搶地,醜态百出。
一連持續了三天。
那時候,去世的人被火化之後,骨灰盒是要土葬的。唢呐嘹亮,響徹田野,送葬的隊伍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地走在田埂上。紙錢揚向半空,遙寄相思。
隊伍中,隻有李迦易和李洪才的兒子,戴的是紅帽子。
李迦易想,自己在人群中這麼明顯,爺爺一定能看到吧。他的最後一句話,是要自己好好的。
李家老宅恢複了往日的甯靜,隻是院裡的一小塊土地秃了,正屋的牆上,多了一張遺照。
午飯已經做好了,李迦易去叫即将離開安平的父母一起出來吃飯。
“反正我那裡不可能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現在這個脾氣有多差,況且家裡也沒有多的房間給她。”
“那難道送我那去啊?我兒子剛出生沒多久,一家子過得緊緊巴巴的,而且也沒個好學校。要不,拜托李淺照顧她一年?”
“你瘋了啊,你那妹妹,小小年紀不學好,她哪來的錢在鎮子上開台球廳,還不是在男人堆裡浪來浪去,你讓女兒跟着她,就不怕學到那股子浪蕩勁嗎?”
“你說話别那麼難聽……”
李迦易敲了敲門,面無表情,“出來吃飯了。”
李洪山和陳素芳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兩人的談話被她聽去了多少。陳素芳狠狠瞪了前夫一眼,跟在李迦易後面出去了,“來了,來了。”心裡卻還在琢磨着,有誰可以托付。
後來,李爺爺頭七之後,在開學的前幾天,李迦易搬到了戴月鎮上的家裡。
是陳素芳腆着臉去求的,提着兩箱牛奶去的。戴家和李家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親戚關系,在最窮的年代,李家收養了戴家老爺子的妹妹,所以才攀上了親戚關系。隻是到了下一輩,大家都各奔東西的,來往就少了。
陳素芳沒想到戴家的妹子這麼好說話,她還想着,早知道就買一箱牛奶了。
這是李迦易第一次住進樓房,房子一共有六層,戴月的家在三樓。
房子很小,隻有八十多平。入門後,屋正中就是一張小方桌,平日裡吃飯的地方。客廳裡還有一台縫紉機,靠近連接小陽台的門。客廳兩側就是廚房和卧室,浴室和廚房隔了一道牆,裡頭還有一個小隔間,堆放一些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