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随安停下腳步。
童羨初似乎沒料到她會因此停留,不痛不癢地瞥了那塊布一眼,
“這有可能是個騙子。”
她算是客氣。
沒有直接說,這就是個騙子。
一路上,她們也遇到不少癱軟在地上的職業乞讨者。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佛講究大愛,信徒心善,認為做好事積功德。
所以觀音誕這一天,聚集了周圍市縣的信徒,也就聚集了不少坑蒙拐騙,不怕損功德的職業乞讨者。
但大多數都在遠處的街道角落,而不是大搖大擺地停在觀音巡遊的必經之路。
祈随安蹲下來,目光柔軟地注視着這個小女孩,“你媽媽生的什麼病?”
小女孩微抿着唇,不說話。而是拿起旁邊的筆,在紙闆上寫了三個字母——
SCH。
祈随安想了想,掃了旁邊的碼,轉了五百塊錢過去,然後又拿出一張名片,壓在蓮燈下面,對小女孩說,
“過兩天你可以來這裡找我,我可以為你媽媽開一些藥,或者是介紹她去好一點的醫院。”
說完後,站起來。
看到童羨初正在看着她,并且像是一直在望着她,目光灼灼,毫不掩飾。
祈随安歎了口氣,
“傳聞中,觀世音菩薩也化身托缽老婆婆在沿街乞讨,我想做人還是要積點福氣。”
說着。
她準備走。
衣角卻被拉了一下,她低眼——
是那個小女孩,捧了兩盞蓮燈給她,然後又拿起旁邊的毛筆,在旁邊磨好的紅墨上蘸了一下,一雙漆黑瞳仁盯着她,示意她低下頭來。
她很配合地低頭。
小女孩在她眉心輕輕點了一下。
她笑着說“謝謝”,站起來後,也不急着去看自己眉心到底多了什麼,拎着蓮燈,很慷慨地,将一盞遞給旁邊的童羨初。
童羨初不接。
隻是盯着她。
目光似虛繞的繩索,緊緊捆住她的視線。祈随安已經被這個女人盯慣了,很大方地接受着女人目光的洗禮,笑着問,
“很奇怪嗎?”
童羨初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她眉心,紅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奇怪。”
然後。
又落到她手上提着的蓮花燈上,“祈醫生好不容易積的福,确定要分給我?”
“特意為你積的。”
童羨初停了半晌,裹在手套裡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她盯着祈随安眉心的那顆鮮紅的吉祥痣,明明隻是小小一筆,卻讓對方那雙眼又多了幾分鮮活悲憫。
是真的嗎?
還是又隻是虛情假意,逢場作戲?
童羨初将手從衣兜裡拿出來。
緩緩接過紅色蓮燈,燭火在裡面跳躍,像是一個很小很完整的生命。
祈随安的目光在她戴手套的手上停留一瞬,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那蓮燈可以代替夾竹桃嗎?”
“原來祈醫生在打這個主意?”童羨初收回視線,“當然不可以。”
“好吧。”祈随安的語氣變得有些遺憾。
轉過身,又瞥見那個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再次蹲下來,輕輕摸着小女孩的頭,尤其溫順地說着些什麼。
童羨初在一旁注視着祈随安的後背,有一瞬間她的手心變熱,察覺到蓮燈裡的溫度,于是鬼使神差地想——
又或者……這個女人的溫和耐心是真的,菩薩心腸也是真的。
她對路旁的乞讨者都可以擁有最不吝啬的柔情蜜意,當初對被其他人視作小瘋子的黎生生也可以報以最大程度的耐心。
很多時候,她做這些看起來大發善心的事,說一些誠懇又溫柔的體己話,隻是因為她想,于是她就順手做了,說了。
至少這些在那一刻都是真真切切的。隻是沒有人知道,她們最終會不會在她心底留下烙印。
童羨初不是沒有見過這類人,也知道,這類人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
一旦她察覺到有人試圖離她更近,她的漠然無情也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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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廟會尾端,就差不多是下坡路,巡遊的隊伍腳步很快,這會,道路兩邊都沒什麼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另一邊太喧鬧,這被落下的一段路就顯得尤其寂寥。
像是蟄伏着未知的危險。
“SCH是什麼?”童羨初突然在風聲裡問起這件事。
“精神分裂。”祈随安說,“很常見,也很難治療的一種病症。”
“治不好?”
聽到這個問題。
祈随安腳步明顯頓了一下,但随後又恢複原速,“很少有精神疾病能徹底治愈。”
童羨初沒有再說話。
她走了幾步,忽然想抽根煙,結果一回頭,就看見童羨初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大半張臉隐在陰影下,望着電線杆背後的一個影子。
“怎麼了?”祈随安走過去問。
“别動!”
結果一個男人突然從一根電線杆後面竄出來,洗到褪色的老舊夾克,頭上裹着還透着血的紗布,兜裡鼓鼓囊囊的,衣角掀開,一個筒狀的物體隐在其中,對準她們,
“把你們身上所有煙和現金都拿出來!”
童羨初隔着忽明忽暗的路燈,雙手抱臂,嘴裡咬着一顆剛剛拆的棒棒糖,狀态遊刃有餘,不像是在被威脅,而像是遇見了一件極為普通的事,然後極為普通地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祈随安瞥到男人兜裡的那個筒狀物體,那應該是某種自制武器。她很謹慎地攤開手裡的紅蓮燈,意思也很明顯——如你所見,剛積完福,我們就被搶劫了。
“把你們手裡的東西都放下來!舉起手!”
天色太暗,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有着某種視野障礙,或者是不太熟練,一邊晃了晃藏在衣兜裡的筒狀物體,一邊大喝道。
祈随安和童羨初對視一眼,同時舉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