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大槐樹不安地搖晃着枝柳,可惜旬塵又不知道溜到了哪裡,便也無人在意到了這一幕。
陣陣清風吹過桃林,帶下一片片粉嫩的桃花,沐靈忱坐在桌角給面前黛藍衣袍的女子斟酒,直到她喝的面染桃色,他才放下了手中的酒壺。
夢中的楚寂很是溫柔,沐靈忱盯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跑了。
許久,她含着笑意将他攬入懷中,黛藍衣袍蓋上了青袍,二者相互交融,兩種顔色彷佛就要攪在一起,再難分開。
混着淳淳酒香的檀香很是醉人,沐靈忱隻想沉溺在她的溫柔中。
許是天不遂人意,一道光亮閃過,沐靈忱睜開眼,卻突然發現身上的佳人不見了身影,頭頂蟬翼般的帷幔落下,身下是柔軟的蠶絲褥,他驚慌的坐起身,卻發現他的手縮小了不止兩倍,他仿佛變成了六歲小兒。
這雙小手柔嫩無痕,老繭不見了蹤影,他還穿着柔順的寝衣,放眼望去,室内雅緻的布局不正是他曾經在人間的房間。
沐靈忱已經想不起來他有多久沒有回到這個地方了。
他掀開被子,躍下了床,光着腳跑出了房間,向着他記憶中的方向奔去。穿過重重的浮雕木門,越過一道道門檻,他終于見到了那對不曾入夢的身影。
“娘親,父親。”他的速度太快,一不留神,便被門檻絆了一下,好在堂中的紫衣女子反應迅速,及時放開了懷中的溫香軟玉,閃身接下了沐靈忱,将他高高舉起,憐愛地抱在懷中。
女子點了點沐靈忱的鼻頭,嗔怪道:“你不是睡着了嗎?小鬼頭,又裝睡,鞋子都跑掉了吧,明日若是生病了,别給我哭唧唧的,阿娘不會心疼不聽話的小孩。”她這樣說着,臉上卻沒有責怪的神色,眼中滿是溺愛。
“行了行了,你就會耍耍嘴皮子,到時候最心疼的不還是你。”那名如水般溫柔的男子瞪了眼女子,他轉身擦了擦嘴角後才款款走到女子身旁,搶過了女子懷中的孩童。
“團團,我們不理她,爹爹帶你去吃好吃的,我剛做了你最喜歡的糯米丸子,團團要不要吃啊。”
團團是沐靈忱的小名,他出生便自帶嬰兒肥,看起來白白胖胖的,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
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無數委屈湧上心頭,隻想盡情的發洩,他沒有隐忍,将黃衣男子的衣襟哭濕了一大片。
“爹爹,我好想你。”他心底的思念如泉水般湧出,将臉緊緊埋在了男子胸懷,狠狠的嗅着那熟悉的體香。
“诶呦,這是做什麼噩夢了啊,給我們團團吓壞了吧。”女子作勢要将沐靈忱嬌小的身軀搶回去,又被自家愛人瞪了一眼,她心裡有些吃味,“哼,就知道想你爹爹,也不知道是誰之前哭唧唧的時候隻會喊阿娘。”
沐靈忱傷心的心情瞬間散去,破涕而笑,鼻尖吹起了個鼻涕泡,他對他不得體的樣子感到羞愧,趕忙繼續埋在了父親頸間。
二人被他逗笑,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的别開了頭。
“咳咳,團團要吃剛出鍋的糯米肉丸子嗎?阿娘也有幫忙做的,你要不要嘗嘗阿娘的手藝。”女子裝作沒看見,笑着詢問道。
這個夢真實到讓沐靈忱分不出真假,他擡起頭,眼前的二人與他記憶中的模樣性格分毫不差,若不是他先前還在和楚寂親昵,他怕是真的要信了。
“我要和爹爹阿娘一起吃。”小人眼眶還含着熱淚,很是可憐。
“诶呦,我們團團真可愛,阿娘抱你去吃好不好啊。”
最終紫衣女子還是沒能如願,父母争寵的戲碼在沐靈忱眼中顯得格外親切,仿佛他真的回到了家,他不想打碎這份溫馨,總要偷偷忍淚。
他的父母早在八年前便離世了,這麼多年了,他還從未在夢中見到這副溫暖的畫面,唯一幾次夢到二人,也隻有她們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他細細啃着手中白白胖胖的糯米團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溫柔的父母親,将她們的眉眼狠狠刻在心間,将淡去的容顔覆上新的刻痕,隻希望時間能永遠定格在這一瞬。
“好吃嗎?”紫衣女子殷切地看着自家的小糯米團子,渴望聽到誇贊的話來。
“不好吃。”沐靈忱搖了搖頭,繼續細嚼慢咽,沒有停下嘴裡的動作。
“怎麼會?小團團,你可莫要框你老娘,你分明吃的很香。”女子很是不信自家兒子這番說辭,她捏起一顆團子放入口中,卻逐漸噤了聲,不再說話。
抱着沐靈忱的男子也捏起一顆奇形怪狀的團子嘗了嘗,忍不住嘲笑起來,“你都放了什麼,怎麼嘗起來這麼怪,就這還要躲躲藏藏的,生怕我學了去。”他将另一盤圓滾滾的丸子拉到沐靈忱面前,“團團吃這個,這個是爹爹做的,一定沒問題。”
女子一臉菜色,她自認理虧,見沐靈忱還在啃那充滿怪味的糯米團子,她心疼地搶過沐靈忱手中地丸子,誰知道瘦小的團子竟低低抽泣起來,她頓時驚慌失措,忙哄起孩子。
“怎麼了這是,阿娘以後再也不做這麼難吃的東西了,是阿娘錯了,團團别哭了好不好啊。”
“呆子,你這哪學的這些做法。”
女人很是無辜,“我照着書裡學的啊,一步都沒有錯啊。”她很是不解。
“爹爹現在就去把那本破書燒了去,給我們團團出氣。”黃衣男子作勢起身。
“對對對,燒了,阿娘現在就去把那破食譜燒了去。”
沐靈忱搖了搖頭,他抓住了女子即将離開的衣袖。
他隻是覺得這夢有些真實,曾經他的母親經常做一些味道奇怪的食物,他父親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書房發現了一本食譜。
那食譜特别喜歡将奇怪的蔬菜汁混在一起攪入食物中,美其名曰“添味”。
而這糯米丸子中混着芹菜汁,這是她母親獨特的做法,如今再次吃到這獨特的味道,他心中未曾完全愈合的傷口再次開裂,露出森森白骨。
他真的好想她們,她們為什麼從不入夢看看自己……
為什麼都要抛下團團,他不想一個人,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