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靜靜等待主人回歸,完成作品。
他在昆侖居住數千年,離開昆侖也有數千年,再次回到這裡,對它樸素空靈覺得異常陌生。
六歲時由她抱着飛至這裡時候,那種陌生迷茫感,與當下期待懼怕,重合。雍鳴一時駐足良久,不曾再移動一步。
他知道,這裡已經不再屬于自己。
不屬于自己這個落魄瘋子。
他已經不配擁有它們。
輝光見他停在門口沉凝良久又轉身走回院落。移步跟去。
院落簡樸雅緻,一棵紅梅植在一角,高大遒勁,枝繁葉茂,樹齡恒久。萬年前雍鳴到此,它已經就是這幅樣子。
昆侖山有無數棵如它這般參天古梅樹,層巒疊嶂,密密覆蓋山脈。
春日紅梅盛開,雲蒸霞蔚,幽香浮動滿昆侖,乃是仙界不可替代奇景。
“掌門師兄……”輝光聲音打斷雍鳴沉思,他回神,聽師弟冰冷嗓音問:“可是對居所有何不滿?”
“未曾。”雍鳴答。
他面無表情,鎮定自若。輝光無法猜測他想法,隻提示:“若是有需要,均可吩咐。”
雍鳴點頭就在樹下盤膝而坐,将輝光之前給自己小小瓷瓶内丹藥倒出,服用,開始療傷。
含有青龍血極品療傷丹藥入口後化作虛無氣體,修複神魂創傷。
這是專門為沒有血肉的他研制丹藥,雍鳴内心感激,牢記這份恩情。
日落月升,幾日後深夜。
雍鳴悠悠睜開深幽鳳瞳,漆黑眼瞳在清寂月輝裡越發顯得黝黑明亮。
心念起落,身體已經出現在隔壁院落。
夜闖神女閨房。
并不像是端方矜持的神君雍鳴會做的事,他可不是那般冒失登徒子。
六界随便拉上一位聽過雍鳴名号人問問,那人最多唾棄他癡傻,連第一美人婚事都能拒絕,卻不會懷疑他品性。
實際上,雍鳴私下已經記不清來過這裡多少次。
将除塵結界收起,鈍滞空氣對流沖撞,如同一副古畫突然活過來一樣,帶來些許時間流逝感。
他盤膝虛座半空,感受不到任何鮮活氣息。
房間濃烈奢美,處處精緻。因失其主,華彩盡失,隻剩一室清寂幽冷。
鲛紗簾幔被夜風吹拂,搖擺輕撫親吻他側臉,一遍,一遍,像是不斷撩撥他心弦,生生剮蹭他那顆不安躁動的心。
他狼狽移動躲開紗幔,不慎撞入她衣廂。
鲛紗、天麻、天蠶絲、雲霞、月影、牡丹花瓣……不管何種材質,最後都化作絢爛耀目深淺不一紅色,成為她衣廂内琳琅滿目紅衣随意一件。
除去隕落時那件由紅梅齊放盛景而做浮夢法衣,是由師傅賜下。
她所有衣物絕大部分是自己所買。
她憊懶。
身份原因使她不方便長期離開昆侖。即使離開也時常化作小蛇纏在他腕間,很少自己單獨行動。
待他身軀抽長,時常背着依舊如同稚童的她,去街市閑逛。
由負責付錢到最後會不由自主帶給她,隻想看她笑顔。看她樂此不疲試換衣飾。
眉眼彎彎,像是蝴蝶,忙碌而美麗。
那一刻,衣飾是活着的。如火熱烈,帶着勃勃生機,鮮活耀眼。
讓人也跟着她開心起來。
雍鳴佝偻着身軀,俊臉埋進枯瘦雙掌内,無聲抽泣。
眼淚,一直被他視作最懦弱無用之物,它哭不軟阿娘決絕,哭不回她消散魂魄。他願意鮮血流盡,獻祭血肉達到目的,卻不願再流哪怕一滴淚。
神明陷入凄怆回憶不可自拔,淚水帶着苦澀和不甘,滾燙滴落。他神魂不穩,識海激蕩,淩厲悲迷氣息紛亂散開,在衣廂穿梭,漸漸聚攏形成混亂氣旋。
不知是哪件衣服上小小鈴铛響起,聲音越響越急,似在回應制造這場風波那人,魔愣瘋癫狂響不止!
最終,它無法承受神明心緒威壓,啪哒碎裂毀去。
雍鳴聽到碎裂聲,識海内某根一直緊繃的弦,像是終于等到宣洩契機應聲斷裂。苦痛壓抑萬年,悲傷已經凝實演化,細微碎片化作微小利刃,密密麻麻,嚴絲合縫,紮刺識海。
神明情殇。
在識海自虐。
他哀哀抽泣,呢喃聲迷茫無助,悲傷欲碎,道:“師姐,我失敗……”
衣廂内萬年古木所制衣架,再也無法承受神力擠壓,碎裂坍塌。
無數紅衣,鋪天蓋地不顧其下孱弱佝偻骨架壓砸蓋下。
原本整齊華美衣廂崩碎,殘破混亂,狼藉一片。
紊亂神氣終于漸漸停止,好似其下神明被悶,慢慢窒息一般。
隻是,殘破身軀早無呼吸,隻剩一副骨架,不會悶死。
沉重木架砸落,不知砸斷哪一根骨頭,俊美悲泣神明脆弱不堪,骨頭紛紛斷裂。身軀裹着龍鱗皮膚變成扁平凹凸人皮,可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