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三人,他一個也得罪不起,隻能忍下滿腹牢騷。
這日吃完午食回去,姜乘南忍不住悄悄問雍鳴:“山長私下可有督促你課業?”
“未曾。”
姜乘南松下一口氣,拍拍心口慶幸說:“還好,還好。”
他了卻一樁心事,心下大安,玩笑心起。
“我想着你要是被逼去科舉,我這個表哥自然不甘落後。為防你以後飛黃騰負心薄幸,官得大過你才能給表妹做靠山。”
時祺身體病弱,不是長命之相,他尚不知雍鳴何時離去。表面上作為時祺娘家人,作為靠山,不能認輸。
“你所濾過多,”雍鳴同他分析道:“爺爺估計猜到我無心仕途,不會強迫。我非負心薄幸之人,不會負她。還有……”
雍鳴故意停頓一下,鳳目微眯,莞爾笑看他。
姜乘南被他這副高深莫測模樣吓的心肝一顫,神情一凜,不由緊張起來。
見他瑟縮戒備,雍鳴劍眉一挑,沉聲慢慢:“我閑來無事,掐指一算,乘南未來仕途一帆風順,必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尋常學子聽此言論,莫說真假與否,會虛心回謝,道一句:承您吉言。
雍鳴是神,不會信口開河,姜乘南知他所言非虛,驚愣當場。
忽覺虛空驚雷乍現,直劈得他神魂發木,驚愕連退三步,像個傻子一樣,顫抖着手,結巴道:“你你你……你咒我!”
進學之苦,已要他半條命。正經人誰當官,一想每日提心吊膽鬥心眼兒,簡直無法忍受。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危險位置,是攝政大臣還是一朝宰輔?不被累死也會被吓死。他敬謝不敏。
“神明推演,隻言事實。”雍鳴伸手安撫拍拍摯友肩膀,本欲安慰。不曾想一拍下去,把人拍摔在地。他一驚,見姜乘南慘兮兮地,俊臉煞白,覺得吓傻他了。
“祝福或是詛咒,全看造化,好自為之。”
姜乘南哀嚎,雙手攥住雍鳴青色院服衣襟,假意惡狠狠威脅:“可有逆天改命辦法?”
數年交往,雍鳴性端,自無虛言,他信。
身為修道之人,他明白凡人命數,并非定數,有一争之力。
雍鳴修韌大手握住姜乘南手腕,輕松将其移開,他理正衣領,說:“乘南,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切莫躲避。”
姜乘南抿唇,戲笑僵在唇角。
他生得俊美,一雙桃花眼潋滟含情,若不是輕佻纨绔,狐朋狗友遍地,議親媒人能踏破姜家門檻,何至大齡未婚,活成梅山笑話,成了姜家夫婦一塊心病。
這會兒桃花眼瞳,黑白清明,一汪旖旎清澈,淩厲看向雍鳴。
“師傅為我批過命,我自知曉。雍鳴,我問你,若命數無法改變,時祺她……是否真會活不過十八歲……”
在他懵懂頑皮,無法無天時候,一個乞丐告訴他,拜師,可得至高權柄。
他似懂非懂。
那時滿腦子都是姑姑家仙童一樣的表妹,冬日雪天抱着父親新做糕點送給她吃。
大雪簌簌,街市行人寥寥,他撒開短腿在滿城白茫裡奔向方宅。
乞丐一路尾随,惹人厭煩。見他衣衫單薄破爛,滿臉黑污,枯瘦可憐,氣憤瞪他一眼,不予理會。
方府防他如瘟疫,他人短力小,爬牆不成,摔進雪堆,整盒梅花糕翻落,白雪上似紅梅花綻放。
這下點心送不成了,若拿去給表妹吃,怕她腹痛。
他撿起來擦幹淨都給了老乞丐。乞丐嘻笑接過,牛嚼牡丹,像是幾輩子不曾吃過東西一樣,狼吞虎咽。
吃完打了個飽咯,笑道:“乖徒弟,為師送你進去見你表妹。”
他正想說不是他徒弟,忽覺白光一閃,人已站在微芒院裡。前幾日他剛害得表妹落水,差點一命嗚呼。心下發虛,蹑手蹑腳趴在窗棂下偷聽屋内動靜。
小手戳破窗紙,透過孔洞,見小妹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面目青白,蹙眉睡得極不安穩。
他後悔了,第一次意識到,妹妹是易碎陶瓷娃娃,不是能陪他上天入地皮實玩伴。
枯站半晌,雙腿凍僵。想折一枝紅梅道歉,不想栽進雪堆。
老乞丐髒污枯瘦大手,将他提起來,抱着他折了梅枝,不忘湊近小孔看一眼屋内女童。
兩人做完,情無聲息離開,挨着方府牆根坐了半日。
那時他後悔萬分,哭腫雙眼,忘記時間。回神時候,乞丐與他滿身積雪像兩堆雪人一般,不知為何他竟不覺寒冷。
“你是,神仙麼?”
他跟鄰居男童經常溜進茶館聽說書先生描繪神仙無所不能,想到乞丐幫他進院,想着或許就是了。
“不是。為師是修仙的。”
“你說權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