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霜藍張了張嘴,一股憋悶之氣堵在胸腔,他硬是說了一個字,低頭又噴出一口血,連身體都站不穩了。
周雨危把他扶到門檻上坐下,時霜藍拿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血,一臉驚疑不定。
周雨危在他身邊站定,“我不說是因為我已經試過,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我自己。”
時霜藍臉色越發驚愕,看着周雨危的眼神像是随時會再問出什麼,捂着胸口一副又要噴血的樣子。
“你問得出來就說明你已經猜到了。”周雨危平靜道,“和你估計的差不多。”
時霜藍擡頭和他對視,此時他已經摘了面紗,精心妝飾過的樣子已經有些狼狽,但是眼神反而比先前亮上許多。
甚至可以說,亮得驚人。
時霜藍眼睛裡的情緒很深,似乎他看着面前的周雨危,但腦子裡想過了很多事情,很多不能說的東西,他正在心裡不斷的問,不斷地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過了很久,時霜藍都沒再開口,周雨危也不躲閃,隻任由他看着,眼睛裡情緒很淡。
“小叔叔!”
時霜藍和周雨危一回頭,就見于皌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灰頭土臉的,手上搭着灰不溜秋的青绫,看來也是在火場裡好一番折騰,但好在隻是看起來有點疲憊,身上并沒有傷。
時霜藍起身,見她沒事松了口氣,于皌倒是上前憂心忡忡看着他,沒看見安也,忙問道:“聽說小姑姑受傷了,她怎麼樣了?”
她說着看了一眼半開的藥堂内室門,一急就想進去,時霜藍攔了一下,“大夫在給安也清創包紮,先别進去。她這次傷得重了點,大概要養一陣子。”
于皌眼神不舍地看了一眼内室,還是退了一步,乖乖站好,這時候才看見旁邊的周雨危,“小叔叔,這位公子是?”
時霜藍搭上他的肩,非常不客氣地往他身上一靠,笑道:“來,小于皌,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你小姑姑和我最好的朋友,周雨危,叫小周哥哥。”
于皌朝周雨危恭敬道:“小周哥。”
“噗,哈哈哈……”時霜藍沒忍住,一下就笑開了。
于皌一擡頭,看見他笑得不能自已,那青年卻眉眼淡淡,明顯是明白他在笑什麼的,隻是并不反駁。
“怎麼樣,這次你不僅白撿了兩個長輩,還白撿了一個小妹。”時霜藍笑得十分欠揍。
周雨危并不搭理被他亂講的輩分,輕輕搖了搖頭。
“對了,那小孩兒呢?沒找着?”時霜藍忽然想起。
本來于皌打算等安也帶走秦承辛之後就去照看那孩子的,但她熬好了藥再要去找那孩子的時候,那孩子已經憑空消失了。她還以為是那孩子在劍宗亂跑,還沒等找到他,城裡已經亂起來,劍宗弟子們到處救人滅火,她一面出去找孩子一邊順手救人,這一整夜不僅人沒找到,連個看到那孩子的蹤影的人都沒有。
“孩子?”周雨危看向時霜藍。
時霜藍拍拍他,笑着搖搖頭,“先前撿到的一個小孩兒罷了,不用你操心。”
“長什麼樣子?”周雨危又問。
時霜藍拉住他,知他起了心思,便道:“你别去,如果安也醒過來發現你不在,我怎麼交待?這樣,你和于皌先休息,我去找找那小孩。”
時霜藍做了安排,周雨危也不固執,畢竟他本來就不認識那孩子,找起來也沒那麼快,讓時霜藍處理會更好,而且現在确實需要有人守着安也。
周雨危走進藥堂,于皌跟進去,好奇地看着他,“小周哥此番來劍城是巧遇嗎?之前并沒聽小叔叔說過小周哥會出現在這裡。”
周雨危沒回答,隻輕輕點了一下頭。
正巧大夫包紮完出來,藥童将後堂的屏風撤開,這就是可以進去看安也的意思了。
于皌先一步到那小床邊,握住安也腕子把了一脈。
“以小姑姑的情況,我們應該立即離開這裡才是。”于皌起身向周雨危道。
“胡說,她現在的情況,應該靜養!”在一旁淨手的大夫一聽,立即扭頭過來,一副沒好脾氣的樣子,“她體質太寒,傷口又深,加上思緒不甯、體力消耗過度,這樣的氣候,受了傷的她舟車勞頓根本受不住。”
于皌俯身給安也把被子拉上去,想說什麼,但由于那大夫在場,也沒有立即說出來,“我也是醫者,小姑姑的身體我很清楚,我這麼想是有理由的,等小叔叔回來咱們再商量一下。”
那大夫哼了一聲,扯過手巾一擦手,轉到後院磨藥材去了,顯然是對這種罔顧病人傷情的做法很不滿意,“要走可以,要留就得多付錢,不聽老夫的,早晚叫你後悔去。”
周雨危一搖頭,樣子看上去也不想惹惱了這個老大夫,朝于皌一伸手,“有錢嗎?”
于皌一愣,從袖中掏出錢袋遞給他。
周雨危打開錢袋,從裡面拿出兩錠金子追上去給了歪着鼻孔出氣的大夫,剩下的都還給于皌。
于皌有點驚奇地看着他,自從他有記憶以來,能夠自作主張越過時霜藍和安也做決定的人他還沒見過,而且這個人竟然一次性給出兩錠金子,這兩錠金子買下這個小小的藥材鋪所有的藥材都行了。
不過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周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既然是從小叔叔嘴裡說出來的最好的朋友,分量當然非同一般。畢竟這麼多年走南闖北也沒見小姑姑和小姑姑承認過有幾個朋友,仇人倒是多如過江之鲫。
既然是十分難得的好朋友,偶爾敗一下家也是可以的吧?
而且光看他那雙眼睛,就知道是不知柴米油鹽貴的眼睛。
于皌捏着錢袋裡剩下的銅錢,苦笑了一下,這下立刻想走也難了。
“大夫說,後院有間小房間,可以讓你休息。”周雨危朝她指了指後院,“安也我會守着。”
于皌一晚上也沒閑着,到底也是肉體凡胎,沒有不累的道理,她得了周雨危的保證,這才打着哈欠去後院小憩。
安也一昏就是一整天,白天于皌還和周雨危換了一次班,夜間又換成周雨危來守,時霜藍則根本不管,空手出去大包小包吃食的回來,手上不管是劍城名菜還是路邊大餅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孩子。
知道的是他出去找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出去趕大集,拉着大夫跟他們一起吃完,弄得整個藥堂都是他帶回來的燒雞、醋魚味兒。
打開包着荷葉的一整隻金黃流油的雞,放在床頭,熱氣混合着香氣在夜色冷氣裡緩緩飄散,時霜藍滿懷信心一轉頭,道:“瞧着吧,安也過不多會兒肯定醒。你說她是第一眼見到你更高興,還是第一眼看到雞更高興?”
周雨危看着床頭那隻雞,“天氣冷,待會兒就涼了。”
“所以你覺得是你啰!”時霜藍笑着戳戳他,“那這兒就交給你了,秦承辛那傻小子還在給劍城打白工,我給他送飯去!”
他提着一個三層食盒倒着退出門去,“小周哥,照顧好安也,不用太想我哦!”
他一走,藥堂霎時靜下來,隻剩下淺的不能再淺的呼吸聲,周雨危在床邊竹椅上坐下,非常安靜地擦自己的劍,周遭隻有那雞散發的香噴噴的熱氣流動。
大門沒關,寒風從外面灌進來,周雨危起身把門掩上,又把屏風拉開擋風,耳朵捕捉到身後輕微的一響。
一掌劈來,周雨危側身躲過,對方變掌為爪,一把抓着他脖頸将人壓在床邊,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劍。
周雨危手上的劍已經落在安也手裡,正被她拿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摔了一下,隻是靜靜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安也,并無反抗之意。
又冷又熱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周雨危沒有閃躲,隻是慢慢擡起眼皮,一雙金色的眸子仿若流動的蜜蠟,在搖曳的燭光下緩緩流動着光彩。
安也呼吸一滞,“既然頂着周雨危的臉,要麼讓我相信你,要麼你死。”
周雨危緩緩眨了下眼,從安也緊鎖住自己的視線中看出了一種危險,而且是毫不掩飾的,隻要自己惹得她有一絲懷疑,她都會毫不猶豫拿劍在他脖子上一抹的那種危險。
安也見他不動也不說話,忽然笑了,“你不說話,那就是随我處置了?我曾經在幻境裡見過很多頂着這張臉的人,我可不會心軟。”
安也正要動手,周雨危擡手握住橫在自己面前的漆黑劍身,漆黑如墨的長劍上漸漸盈滿淡藍流光,被喚醒至亮起了劍身上所有隐秘而繁複的花紋。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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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前,千重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