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由盈轉缺,最後隻剩下一鈎殘月時,虞香便有一種預感。
像是有什麼要發生了。
就在今天。
于是在入夏後的首個新月夜晚,虞香鮮見地沒有早早回屋歇下,而是提了張竹椅在鳳凰木下從傍晚靜坐到了天黑。
鳳凰木開花了。
它生長在有坡度的土壤中,枝桠斜斜展開的樣子像一把斜撐在山間的紅傘,黃昏将花朵燒得濃郁熱烈,似永不熄滅的火焰。
陸尋不問她的一反常态,看上去倒是十分欣慰。
他搬來茶具在平整光滑的大石上沏茶,配村民送來的齁甜點心。
虞香從他手中接過茶杯時,正好天上的鳳羽悠悠落下,掉進了她的杯子裡。
她垂眸看了一眼,之後便别不開目光了。
當光照在水面再映入她的眼睛,有如烈日下的湖光,波光粼粼,看不真切,連帶着聲音都有種不真實的缥缈恍惚。
“陸尋。”
“我在。”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這裡吧。”
……
虞香的一句話讓陸尋從白天叨到了晚上。
他沉着張臉叫她不要胡說。
又苦口婆心地告訴她,她有大好的年華,此生且長。
他一路盯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應,等虞香終于意識到他灼熱的視線是這種意思時,才終于懶洋洋地給了他個眼神。
然後在他的期待中不緊不慢地抛出來一句:
“你好吵。”
陸尋:“……”
陸尋:“香香……”
“還很煩人。”
“…………”
陸尋被她兩句話擊沉,也低落了一陣子,但之後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突然枯木逢春,以更兇猛的勢頭卷土重來了。
他從生命的珍貴說到萬物起源,從一棵樹一粒塵說到了宇宙洪荒。
伴随最後一線暮光消失在天邊,夜幕降臨,虞香點了盞方形燈籠挂在樹梢,之後彎腰拿起茶杯,塞進陸尋手裡。
“喝茶。”
陸尋受寵若驚。
他的嘴唇才剛碰到杯沿——
“陸尋,你是為了讓我一直活下去,才來到我身邊的嗎?”
全世界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所有的畫面都變成了一幀幀。
虞香看見陸尋整個人被她這一句話瞬間定格,連他眨眼的動作都變得很慢很慢,當時間慢得好像即将往後退的時候——
虞香:“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我便知道自己從來沒有一個叫陸尋的師兄了。”
一切像是回歸到了原點。
陸尋微張的嘴閉上了。
良久,才終于再有話音響起,許是他今天說了太多話了,聲線總有股沙啞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
“我知道。”
“我對你的所有承諾都不是謊言。”
“恩。”
“是為了救贖你……我才會來到你的身邊。”
這一次虞香沒有馬上應聲。
陸尋看到她的表情很淡,既不質疑,也不追問,以緻于緘默片刻,是他惴惴不安地開口了。
“你不相信我嗎?”
虞香搖了搖頭:“我信的。”
“可是,陸尋,”她平淡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些許茫然,她彷徨地問他:“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得到救贖嗎?”
陸尋說不清楚自己這一刻的感受,隻覺得心髒那一塊酸酸的麻麻的,又像是被堵住了。
不等他深思,那所有酸澀的情緒全部在一刹那間變成了驚懼。
他看到虞香像是冷不防承受了劇烈的疼痛,一下子疼彎了腰,冷汗也立刻從額頭冒了出來,氣息虛浮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