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認證已通過,正在連接夢境,祈堂主您好。」
耳畔滂霈雨聲不息,祈清和遽然失重,于飛湍峭拔間急急下墜,周遭景色倏而退去。
盲目樂觀,果然不可取啊。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如此感歎。
一個時辰前。
“抱歉,這位……名喚祈清和的道友,四海十洲境内,并無任何有關你的記錄。”
雲窗外落了一道隆隆雷聲。
鴻京仙盟連山而建,黑瓦朱楹,燈影明半滅,在一方阆苑裡,當值修士穿梭卷宗書冊,幾番尋找後,面露難色。
“不過我現在可為祈道友補錄檔案,請稍等。”
說罷,當值修士在諸多精妙複雜機關上娴熟操作起來。
祈清和候在書案前,眉梢輕蹙,聽着滂沱雨聲,愁緒般湧。
自己醒來那日,也是黑雲染穹,振雷聲聲,除了名字,沒有任何過往記憶。
在走出狼藉焦土後,她手持串鈴遊醫四方,一路維持生計一路尋找自己過去,就這樣走了一年多,來到鴻京,來到這仙家勢力最盤根錯節的仙盟。
可惜天不從人願,她仍不知自己是誰。
“咦?”當值修神色訝異,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中動作,愣道。
“祈道友,地産卷宗顯示,您有一份未取的房契。”
這回輪到祈清和驚詫了,她一怔:“我的?”
當值修士點點頭,即刻以靈鏡聯系同僚,絮絮叨叨詢問諸多細節,而後又一一向祈清和轉達。
“是,這份房契寄存仙盟百餘年,我已請同僚去取房契,不過今日正逢拘押沈家女回盟,官道被封,同僚怕是得繞路,勞煩祈道友等候片刻。”
祈清和對為何擁有這樣一張房契毫無印象,不過有關自己過往終不再茫無頭緒,雖會稍有耽擱,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思及此,她心間陰霾稍稍散去,尋了個椅子坐下休憩,捧了杯溫熱茶盞,好奇起官道被封的原因。
“拘押沈家女,是怎麼一樁事?”
今日雷雨電雹,偏僻阆苑再無第三人來訪,當值修士便也偷閑小憩,清茶言話起來。
“沈家女沈北歌,原是燕澤沈氏捧在掌上的千金明珠,卻私藏沈家至寶,最後被廢去一身修為。”
“若事已至此倒也罷了,畢竟沈家家事。”當值修士言話頓挫,頗有幾分說書天賦,“可壞就壞在,執行家法那日,沈北歌叛出師門,走火入魔!”
“這下,仙盟不得不出手幹涉,依律緝拿沈北歌,故今日要道皆封,衆人惶惶,生怕魔修出逃傷人。”
聽到這,祈清和了然,仙盟對入魔修士向來有兩種處理方式——喪失神智者,啟消魂陣引天雷誅滅;若神智仍存,便引渡炎洲,歸于魔教。
當值修士侃侃而談之際,窗外雲邊萬鈞金蛇一閃,劈下一道雷,他茶盞邊的靈鏡倏然震動,随即流光大亮,同僚歇斯底裡的哭腔破音從中傳來。
“那個沈家女出逃,我在千仞崖撞上,現在被困住了救命啊啊啊——”
祈清和與修士皆是神色驟變。
二人出門往千仞崖趕去,祈清和自蘇醒後經脈斷了大半,修為無幾,傾天暴雨砸在身上,涼的刺骨,峽坼水急,連接千仞懸崖的索橋搖搖欲墜,兵刃碰撞打鬥聲随風而來。
一片血腥氣中混着一絲魔氣。
索橋中央立着位紅衣少女,手持雙劍墨發随風,身法輕盈靈動,與諸多灰衣棕袍仙盟弟子厮殺糾纏,寸步不退。
茫茫人影中,有一瘦小修士半蹲在橋上,拼命朝着另一端祈清和二人揮手。
他委實倒黴,來送房契,盟内多處官道被封,不得不走小路,結果撞上出逃至此的沈家女及盟内追兵。
瘦小修士懷抱着裝着房契的木盒,瑟縮在刀光劍影裡,進退不得。倏忽間,一道淩厲雄厚罡風掃至,小修士措手不及,一個趔趄,竟連人帶盒翻下橋,直墜懸崖。
“啊啊啊三清在上我下輩子一定好好修煉——”
來不及多想,祈清和輕功閃轉騰挪,縱身連躍,踏着崖間碎石,穩穩抓住了瘦小修士的衣袍後領,翻身于空一轉,淩風而上。
當值修士半趴在崖邊,隻來得及瞧見一道木葉青影乘扶搖而來,飄渺出塵。
可他還沒能驚呼,就見那橋上刀劍相搏靈力撞擊,又一道罡風煞氣恰巧襲向祈清和。
祈清和聞風而動,足尖輕點雨中落葉借力轉向,罡風将将拂面擦過,割下她幾縷青絲。
瘦小修士卻一個不穩,懷中木盒被掃落,随着急風驟雨一道跌下。
他驚慌喊道:“房契——”
祈清和心道不好,指尖掐訣将小修士往上一送,同時自己反身再度躍進崖間,追向木盒。
“祈道友!”
當值修士拉起自己同僚,隻見千仞絕壁間,祈清和宛若折翼青鳥,随着決河傾雨直直墜落。
這一驚呼,酣戰的紅衣少女似乎分了神,愣了一瞬後,竟毫不猶豫地收了雙劍,再不顧四下襲擊,從索橋上一躍而下,向那墜崖青衣而去。
在場諸人皆慌亂起來,可還未等他們有所動作,隻見崖間忽有白光溫柔一閃,浮光掠影,青衣紅衣,頃刻消失。
人……去哪了?
仙盟設有盟主布下的禁移大陣,傳送相關的陣法符箓一概失效,無人例外,更遑論這衆目睽睽下,二人不聲不響轉瞬不見。
“快——快通知盟主!沈家女綁了人質逃掉了!”
祈清和不知橋上騷亂,乘風疾下,于崖間接住木盒。正當她思索着是重新輕功折返崖上,還是幹脆直入崖底,另尋出路時,眼前忽然出現一襲紅衣。
燕澤沈氏,沈北歌。
祈清和這才注意到,并非沈北歌身着紅衣,而是她原本粉衣羅裙,皆被鮮血染紅。
“你……”
正想開口問詢,四周忽然泛起白光,仿佛溪流輕輕一卷,流雲般淹沒二人,一紙房契從木盒中掙脫出來,随即化進祈清和身體。